主院卧房内，烛火映照出两道疏离的身影。
云靖回来了，带着一身夜的寒气，和他惯有的、仿佛一吹即散的病弱。
他进门时轻咳了几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凌盈霜坐在妆台前，正卸着发间的素簪。
铜镜中的她，面容沉静，眼底却无半分新嫁娘的羞怯。
“夫君回来了。”
她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云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水微凉，他却似乎不在意。
“嗯，外面风大，有些着凉了。”
他将“着凉”二字咬得极轻，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凌盈霜。
“夜深露重，夫君身子本就虚弱，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凌盈霜将簪子轻轻放在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这话，听似关心，实则暗指他深夜外出。
云靖浅酌一口，放下杯子，声音温和。
“娘子说的是。只是今日云家似乎不太平，我身为少主，总要过问一二，免得有人扰了娘子的清静。”
他这是在点她，也是在探她。
凌盈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
“有劳夫君费心了。凌霜初来乍到，对云家之事尚不熟悉，不敢妄言。”
好一个“不敢妄言”，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云靖笑了笑，随即咳嗽了一声，把笑意掩饰住了。
“娘子今日辛苦了，可有受人欺负？”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凌盈霜转过身，看向他，烛光下，他的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几分，眼神却深邃难明。
“夫君多虑了，凌霜尚能自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倒是夫君身体抱恙，夜间需多加休息才是。那些宵小之辈的滋扰，何须夫君亲自劳神。”
这话既是挡回了他的试探，也暗讽了他连自家奴才都管不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仿佛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两人皆是披着温情脉脉的外衣，底下却暗藏机锋。
“娘子说的是，是为夫疏忽了。”
云靖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了阴影。
“往后，不会再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惊扰到娘子。”
他的语气温和依旧，但那“不长眼的东西”几个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凌盈霜没有接话。
她知道，今日之事，云靖的态度己经表明。此刻的对话，不过是夫妻间心照不宣的又一轮较量。
她在观察他，观察这个外界传言中一无是处的“废柴”少主，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的病弱，他的温和，究竟是本性，还是更高明的伪装？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他的呼吸，他细微的动作，甚至是他衣袂上沾染的若有若无的草木清气。
与白日里送来的药材气味有几分类似，却又有些许不同。
云靖亦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这个冲喜嫁过来的妻子，似乎比他预想中要有趣得多。
面对旁支长老的刁难，她能布下阵法反击；面对他的示好与试探，她又能应对得滴水不漏。
那双清冷的眼神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
“娘子似乎……对阵法颇有心得？”
云靖像是随口一提，手指轻轻着杯沿。
来了。
凌盈霜心头一凛，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
“阵法？夫君说笑了，凌霜一介孤女，不过是略懂些岐黄之术，勉强能自保罢了。阵法那等高深之物，岂是我能通晓的。”
她将“岐黄之术”与“自保”联系起来，巧妙地暗示了她懂医，且今日之事乃是自卫。
云靖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吗？那或许是我看错了。”
他没有再追问，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但凌盈霜知道，他并未相信。
他们的对话像一根紧绷的弦，看似平稳，实则一触即发。
每一句话都可能是陷阱，每一个表情都可能是伪装。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刺探对方的底线，同时严密地守护着自己的秘密。
这是一种诡异的默契，也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夜深了，”
云靖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娘子也早些安歇吧。”
凌盈霜颔首：“夫君请便。”
没有寻常夫妻间的温存，甚至没有多余的客套。
两人各自走向床铺的两侧，中间隔着一段足以容纳无数猜忌的距离。
云靖很快便躺下了，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缓悠长，似乎真的沉沉睡去。
他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背对着凌盈霜，仿佛将所有的防备都卸下。
凌盈霜却没有立刻躺下。
她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他看似毫无防备的睡姿。
白日里，她炼制解药时，曾察觉到云靖体内有一丝极其微弱但奇特的灵力波动，一闪而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但方才，在他提及“阵法”的一瞬间，那股波动似乎又隐晦地出现了一下。
这绝非一个普通病弱之人该有的现象。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股波动，竟然让她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
是什么呢？
凌盈霜闭上眼，仔细回想。
那波动……那波动……
猛然间，她睁开双眼，一道精光自眼底划过！
是禁地！
云家禁地中那个庞大的阵法。
其核心处散发出的某些细微气息。
竟然与云靖体内那丝转瞬即逝的波动，有着隐秘的共鸣！
这个发现，让凌盈霜的心湖泛起了滔天巨浪。
云靖，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与云家禁地，又有什么关联？
他今日送药，究竟是单纯的示好，还是因为察觉了她对禁地阵法的窥探？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无法平静。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夜，愈发深沉。
凌盈霜看向“熟睡”中的云靖，眼神复杂。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神秘，还要危险。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她必须亲自去禁地看一看，弄清楚那阵法的秘密，也弄清楚云靖的秘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并且迅速变得清晰而坚定。
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
凌盈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她缓缓褪下外衫，动作轻柔地躺倒在床榻的外侧，与云靖之间，依旧隔着那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她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也像是进入了梦乡。
然而，她的心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等待夜更深，人更静。
云家禁地，她今晚，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