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文化节的横幅刚撤下,简晴的手机就震了。
屏幕亮起,显示是殡仪馆同事发来的消息:"家属李阿姨在接待室等你,说是要商量定制告别仪式。"
她推开接待室门时,穿蓝布衫的女人正攥着褪色的教师证。
封皮边角磨得发毛,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胸前别着校徽——是市三中退休的陈老师,上个月查出身患肝癌晚期。
"他教了西十年语文。"李阿姨指尖抚过教师证上的钢印,"以前上课总说'站着的是老师,弯下的是脊梁'。
现在躺在床上连喝水都要我喂,他说...他说不想这么窝囊地走。"她抬头时眼睛发红,"能让他走的时候,像站在讲台上那样体面吗?"
简晴翻出工作笔记。
以往的告别仪式模板里,有穿寿衣、点长明灯、家属致辞,但"体面"对陈老师来说,该是粉笔灰落在袖口的白,是课本摊开时翻页的响。
她用笔尖敲着本子:"他最常说的话是什么?"
" '读书不是为了分数,是为了心里有光。
' "李阿姨立刻答,"还有,他总把学生的作文贴满教室后墙,说每段文字都是活着的证据。"
简晴在"遗愿清单"栏写下:定制黑板(仿教室尺寸)、收集学生手写祝福、准备蓝布衬衫(陈老师上课常穿)。
末了抬头:"阿姨,仪式流程我们一起设计好不好?
你最清楚他的习惯,比我专业。"
李阿姨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抠了抠,突然笑了:"那...我想在黑板上写他最后一课的板书。
他住院前还念叨,没教完《项脊轩志》的'庭有枇杷树'。"
送走李阿姨时,林少安抱着保温桶站在走廊。
酸梅汤的酸甜味混着殡仪馆特有的消毒水味,他晃了晃桶:"刚给陈师傅送完汤,听说你接了新活?"
"嗯。"简晴翻着笔记,"以前总按流程走,现在觉得...每个仪式都该是独一无二的。"
林少安从口袋里摸出张报名表:"市心理援助志愿者团队在招人。
你给逝者化妆,给家属疗愈,他们需要你这样的。"他指了指报名表上的"服务范围","不只是临终关怀,还有失去亲人的创伤干预。"
简晴捏着报名表角:"我怕...怕做得不够好。"
"你给张奶奶梳的银发,让她儿子哭着说'妈这辈子没这么漂亮过';你给车祸男孩整理的变形书包,他妈妈说'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林少安声音轻却稳,"你不是在完成工作,你是在给生死之间留温度。"
简晴盯着报名表上的"志愿者誓言",忽然想起今早父亲往她包里塞的保温杯。
杯底压着张纸条:"晴晴,你做的事,比我教的'体面'更有重量。"她把报名表折好收进兜里:"我试试,但得先把陈老师的仪式做好。"
晚上回西合院,简守仁正趴在八仙桌上写毛笔字。
宣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临终教育讲义——第一课:如何有尊严地告别。"
"爸?"简晴把公文包放在他旁边。
简守仁没抬头,笔尖在"尊严"两个字上顿了顿:"上周去医院看老同事,他拉着我的手说'老简,我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没个说法'。"他放下笔,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我教了三十年'慎终追远',却从没告诉学生,死亡不是忌讳,是人生最后一堂课。"
简晴看见稿纸第一页写着:"人生最后一程,也该有尊严地走过。"旁边用红笔批注:"可结合简晴工作案例。"
"需要我帮忙找资料吗?"她问。
简守仁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全是旧教案:"你妈以前总说我'教得太死'。
现在我想...把她的话补上。"他推了推眼镜,"明天陪我去市图书馆?
我想查查国外的临终关怀资料。"
简晴应下时,手机在包里震动。
是王秀芬发来的视频链接,标题是"孩子学会说再见那天"。
她点开,画面里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折纸船:"奶奶说要去星星上种月亮,我折了船给她当飞船。
以前我怕她走,现在我知道,她只是换了个地方爱我。"
视频末尾,小女孩的妈妈哭着说:"她奶奶走前,握着晴晴给化的妆说'这是我最漂亮的告别'。
现在孩子能笑着说再见了。"
评论区刷得飞快:"原来死亡教育不是让人不怕死,是让人学会好好爱。""想给殡仪馆的简老师送束花。"
林少安不知何时凑过来,指尖点着手机:"你看,大家开始懂了。"
简晴笑着关掉手机,抬眼看见父亲还在写讲义。
窗纸上映着他微驼的背,和二十年前伏在案头备课时的影子叠在一起。
她倒了杯热茶放在他手边,他头也不抬地说:"糖在第二个抽屉,我记得你爱喝甜的。"
深夜十一点,简晴整理完陈老师的仪式方案,手机突然弹出条未读消息。
发件人备注是"张太太",内容只有一句:"简老师,我先生的遗愿清单能加个条款吗?"后面跟着个定位——市三院肿瘤病房。
她刚要回消息,屏幕又亮了。
是条匿名短信:"有些事,别太相信家属说的。"
简晴握着手机,窗外的紫藤花被风吹得簌簌响。
檐下的光影里,她忽然想起李阿姨说陈老师总挂在嘴边的话:"心里有光的人,走到哪都不会黑。"
但此刻,那束光里,似乎藏着她还没看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