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住尘香

韩爷爷转入重症监护室(CCU)的第七天,简晴正在给逝者整理遗容时接到张小磊的电话。

“姐姐!”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爷爷刚才突然抽搐,医生说心脏停了两分钟……现在醒了,可他、他管我叫‘阿芳’!”

简晴的手顿了顿。

逝者是位穿红毛衣的老太太,腕间还戴着串檀木珠,和韩爷爷总说的“阿芳爱穿红”对上了。

她摘下橡胶手套,指尖蹭掉睫毛上的粉:“我马上来。”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张小磊蹲在墙角,校服领口皱成一团,见到简晴就扑过来:“他攥着我的手喊‘阿芳你终于来了’,护士要拉开,他就砸床头柜……”

简晴蹲下身,摸了摸他后颈——和三年前他被流浪狗追到时一样,烫得吓人。

“我们帮他找回来,好不好?”她从包里掏出块桂花糖,是今早父亲塞的,“你爷爷最宝贝的记忆,现在迷路了,我们得带它回家。”

监护室里,韩爷爷半靠在床头,白发乱成草堆,看见简晴就喊:“阿芳的朋友?快帮我找找,我给她编的紫藤花环……”他枯瘦的手在被子上抓挠,像在摸某个人的发梢。

简晴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尾。

“韩叔,您记不记得去年春天?”她声音轻得像吹蒲公英,“张小磊把您种的月季当葱拔了,您举着铁锹追他满院子跑,最后蹲在花坛边抹眼泪说‘这可是阿芳最爱的品种’。”

老人的手指突然顿住。

“还有上个月,”她接着说,“您在社区活动室教孩子们写毛笔字,小磊偷偷在您墨汁里加了蜂蜜,您蘸着写‘福’字,招得蜜蜂围着您飞……”

韩爷爷浑浊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可不等简晴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阿芳……阿芳她走得早,小磊才七岁……”他抓住张小磊的手腕,“阿芳你答应过要看着他娶媳妇的,怎么能……”

张小磊的眼泪砸在老人手背上。

简晴当晚就翻出了韩爷爷的病例。

缺氧性脑病导致的阶段性记忆紊乱,主治医生摇头:“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恢复,或者用熟悉的事物刺激。”她盯着病历上“临终关怀”的标注,突然想起今早父亲在她饭盒里多放的红烧肉——那是母亲生前最擅长的菜。

“我们办个记忆唤醒仪式吧。”她给林少安发消息时,窗外的紫藤正被夜风吹得沙沙响,“不是纠正他记错了谁,是陪他回到那个有阿芳的春天。”

林少安第二天就带着社区活动室的钥匙找上门。

“心理科李医生说这方案可行。”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刚拟好的《临终期认知陪伴机制》草案,“王主任联系了老街坊,周阿姨翻出了韩叔和阿芳的定情信,张伯找来了他们结婚时的喜糖盒……”

简晴蹲在地上整理旧物。

泛黄的合影里,穿的确良衬衫的韩爷爷搂着穿红毛衣的阿芳,身后是老宅檐下的紫藤;周阿姨的信纸上还留着茉莉香,写着“阿芳说等紫藤再开,要教小磊编花环”;张伯的喜糖盒里,竟还躺着颗没化完的水果糖。

“这页给小磊念。”她把张小磊的日记粘在记忆册最后——男孩去年写的“奶奶说屋檐下的花开了就是春天,我要种满院子让爷爷天天过春天”。

仪式定在紫藤开得最盛的午后。

韩爷爷坐在轮椅上,身上是阿芳生前最爱的藏蓝中山装,腿上盖着简晴母亲织的灰毛线毯——陈阿婆翻出的,说“阿芳当年总夸这手艺”。

张小磊攥着日记站在轮椅旁,喉结动了动:“奶奶说,屋檐下的花开了,就是春天来了……”

老人的手指轻轻叩了叩轮椅扶手。

周阿姨举起那张定情照:“韩哥,这是你在纺织厂门口等阿芳下班,说要攒三个月工资买辆永久牌自行车。”

张伯晃了晃喜糖盒:“你俩结婚那天,阿芳非让我多装二十颗糖,说‘要让整条街都甜到心里’。”

韩爷爷的目光慢慢从这个移到那个。

当张小磊念到“我要种满院子让爷爷天天过春天”时,他突然抬起手,摸了摸孙子的头——和三年前追着他跑时,摸月季花瓣的动作一模一样。

“阿芳……”他轻声说,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原来小磊都长这么大了……”

张小磊的日记纸被眼泪洇湿了一片。

仪式结束时,韩爷爷拉着简晴的手。

“谢谢你让我又看见她。”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小磊,以后要像这位姐姐一样……把温柔传下去。”

林少安站在廊下,看简晴帮张小磊擦眼泪,看简守仁搬着梯子在檐下补紫藤花串,突然听见手机“叮”的一声。

是王主任发来的视频——不知谁在仪式现场拍了段,画面里简晴蹲着和韩爷爷说话,背景音清晰地飘着“把爱继续传递下去”。

他刚要点开,简晴抬头冲他笑。

紫藤花落在她肩头,像落了层春天的雪。

那天晚上,简晴整理工具箱时,发现母亲日记本里多了张便签。

父亲的字迹:“晴儿,今天社区老张头说,看见你蹲在病床前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你妈当年哄发烧的你。”

她翻到日记本最后一页,母亲的字迹依然清晰:“我希望我的女儿,能活得比我还勇敢。”

窗外传来手机提示音。

她拿起看,是个未关注的账号发来私信:“简小姐,能讲讲您做入殓师这些年,遇到的最温暖的故事吗?”

简晴盯着屏幕,檐下的紫藤在风里摇晃,像有人轻轻推开了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