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给晴晴

奶奶走后的第七天,简晴蹲在老宅西屋的五斗柜前。

木抽屉被她拉得咯吱响,奶奶总爱把旧物收在最下层蓝布包里。

蓝布边角磨得起毛,底下压着个铁盒,盒盖锈迹斑斑,半朵干紫藤卡在缝隙里——和她昨夜跪在地上看见的画面分毫不差。

铁盒"咔嗒"开了。

最上面是张泛黄的合影,母亲抱着穿红棉袄的小简晴,身后紫藤架开得正艳。

照片底下压着本日记本,封皮是母亲最爱的浅紫色,扉页上"给晴晴"三个字,是母亲娟秀的钢笔字。

简晴手指发颤。

她想起昨夜奶奶最后那句"是为你挡了一巴掌",想起母亲临终前摸她头说"活成自己的样子",想起陈阿婆说母亲蹲在地上捡被砍断的紫藤花瓣,吐了血。

日记本第一页写着:"晴晴今天拿回教师编录取通知书,可她眼睛里没有光。"

第二页:"守仁要把通知书锁进书房,晴晴躲在厨房哭。

我摸着她后颈的小骨头,突然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也被我爸撕了音乐学院的录取信。"

第三页墨迹晕开,像滴未落的泪:"他举着藤条要打晴晴时,我扑了上去。

心脏疼得像被攥住,可我得替女儿挡住这一巴掌。

晴晴,如果你愿意坚持自己的路,妈妈永远支持你......"

"啪嗒"。

日记本砸在地上。

简晴跪下去捡,膝盖撞在青砖上生疼。

她想起这十年父亲的冷脸,想起弟弟说"你这工作晦气"时的嫌恶,想起每次家庭聚会她都被安排坐在离门最远的位置——原来母亲早就在黑暗里替她点了盏灯。

"简小姐?"

林少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他拎着个帆布袋,手里还端着保温桶,"陈阿婆说你在整理遗物,我煮了红枣粥。"

简晴抹了把脸去开门。

林少安一眼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帆布袋里的调解记录滑出半角:"是......日记本的事?"

她没说话,把日记本递过去。

林少安翻到最后一页,喉结动了动:"我下午去了趟学校。"他从帆布袋里抽出一沓信纸,"简老师退休前带的学生写的,都说他教《项脊轩志》时总说'庭有枇杷树',可他自己,把紫藤砍了。"

信纸最上面是封感谢信,字迹歪歪扭扭:"谢谢简姐姐让我奶奶穿好最后一件红毛衣,她生前最想穿它跳广场舞。"

"这些孩子都叫她'最后的温柔使者',"林少安把信纸摊在简守仁常坐的竹椅上,"难道比不上一张教师证?"

竹椅吱呀响了一声。

简守仁站在廊下,手里攥着奶奶的旧围巾。

他头发白了大半,往日挺首的腰板佝偻着,像片被雨打蔫的菜叶:"我......去厨房看看汤。"

简越就是这时候冲进来的。

他西装没系扣子,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豆饼:"姐!"

简晴被撞得后退半步。

弟弟眼眶通红,像只炸毛的小狼崽突然软了爪子:"我之前说你晦气......是我嫉妒。"他声音发颤,"小时候妈总给你梳羊角辫,我凑过去她就说'越越乖,等姐姐梳完'。

我以为她不爱我,可现在才知道......"

他突然抱住简晴,像小时候摔疼了扑进姐姐怀里那样:"她是怕你委屈。"

简晴鼻子发酸。

她拍拍弟弟后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傻弟弟。"

院门口传来瓷碗碰撞的声音。

陈阿婆端着大锅跨进来,红豆汤的甜香裹着紫藤花味漫开:"头七要喝红豆汤,我多煮了点。"她往桌上摆了西副碗筷,"你们三个坐,我去给老周头送碗。"

简守仁站在餐桌旁,手指无意识着椅背上的木刻花纹——那是他当年给妻子打的紫藤花雕。

简越拽他袖子:"爸坐中间。"

西双筷子同时伸向糖醋排骨时,林少安的手机"咔嚓"响了一声。

他把照片发到社区调解群,配文:"这次没赢谁,只是让大家看见彼此。"

照片里,简晴低头给父亲盛汤,嘴角微扬;简守仁夹起排骨又放下,转而给女儿添了勺汤;简越偷偷往姐姐碗里塞肉,像回到十岁那年偷挖糖罐被抓包。

檐下的紫藤不知何时抽了新枝,浅紫的花苞缀满藤架,在风里轻轻摇晃。

清明刚过。

简晴坐在檐下老藤椅上,母亲的日记本摊在膝头。

最后一页夹着半朵干紫藤,背面有行小字:"等晴晴活成自己的样子,记得在檐下种满紫藤。"

风掀起纸页,有细碎的阳光落进来。

她摸着母亲的字迹,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是父亲抱着紫藤树苗,正和弟弟商量着该种在哪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