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檐下花开

简晴的手机在凌晨五点震动时,她正蜷在旧藤椅上打盹。

日记本摊在膝头,最后一页写着“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想同时守住母亲的影子和自己的光”,墨迹被压出皱痕。

“简老师,王主任让我通知您——”小吴的声音带着雀跃,“家属陪伴告别试点项目,您是负责人。”

简晴揉了揉发酸的眼角。

昨天下午刚接到市立一小的电话,说母亲当年的教案档案要销毁,得赶在月底前整理完。

殡仪馆的新项目要筹备流程、培训团队,两边像两架同时转动的齿轮,咬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知道了,我八点到。”她挂断电话,把日记本塞进帆布包时,一张泛黄的草稿纸掉出来——是母亲二十年前偷偷收的那张蜡笔画,“魔法师”简晴举着调色盘,背后歪歪扭扭写着“妈妈看”。

社区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林少安正往保温杯里倒酸梅汤。

他抬头看见简晴眼下的青影,动作顿了顿:“又熬夜了?”

“学校档案和项目书,两边都等不起。”简晴把帆布包放在桌上,露出半卷泛黄的教案,“我妈写的《春》的教案,现在看还是……”

“周阿姨刚腾了间杂物室。”林少安打断她,从抽屉里拿出钥匙,“王主任说放社区活动中心,有空调,光线也好。我让人搬了张书桌,你整理手稿方便。”

简晴愣住。钥匙环上挂着个小木雕紫藤花,和老宅檐下的一模一样。

“你上次说,整理档案要‘慢慢来’。”林少安低头搅着酸梅汤,“我就想着……总得给你个能慢慢的地方。”

傍晚的社区活动中心飘着紫藤花香。

周阿姨端着青瓷罐进来时,简晴正对着母亲的备课本发呆——每篇教案都用钢笔抄了三遍,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尝尝新泡的茶。”周阿姨掀开盖子,“从老宅墙根挖的藤苗,今年刚开第一茬花。你妈当年总说,紫藤茶能缓心气。”

简晴捧起杯子。

茶汤里浮着两片花瓣,像母亲从前别在她发间的那朵。

深夜十一点,活动中心的灯还亮着。

简守仁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看女儿伏在桌上,头发散下来遮住脸,面前堆着半人高的教案。

“藕汤要凉了。”他敲了敲门,推门进去时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轻。

简晴抬头,看见父亲手里的保温桶——是母亲生前用的蓝花瓷,边沿磕了道白痕。

“你妈这些教案……”简守仁在她对面坐下,戴上老花镜,“当年她备课,我总嫌她麻烦。现在看看……”他拈起一张纸,“《背影》那课,她写了西种导入方式,说要照顾不同性格的学生。”

简晴递过一沓便签:“我分了教学笔记、学生作业、听课记录……”

“我来分学生作业。”简守仁抽走那沓,手指在一张作文纸上顿住,“这是陈阿婆孙子的作文?他当年总说‘写不好’。”

窗外开始落雨,檐角的铜铃叮咚。

父女俩头挨头整理,简守仁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简晴的发丝扫过他手背——像极了二十年前,母亲教她写字时的场景。

试点项目启动那天,殡仪馆大厅飘着百合香。

简晴检查完鲜花台,转身时看见林少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酸梅汤,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家属请这边坐。”她刚引导完第一户人家,突然听见“咚”的一声。

穿灰布衫的老人瘫在座椅上,手捂着胸口,脸白得像纸。

“快叫急救!”简晴冲过去,跪在地上托住老人后颈,“大爷,您别急,我们在这儿陪着您。”她转头对家属喊:“拿他的药,舌下含服!”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时,老人的手慢慢松了。

他老伴攥着简晴的手腕,泪水砸在她制服上:“他最怕走得难看……是您让他,走得这么体面。”

林少安站在人群外,看简晴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花瓣,动作轻得像在安抚睡着的孩子。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背上,把“入殓师”三个字的肩章照得发亮。

回到老宅时,天己经黑了。

简晴摸黑往院里走,忽然被什么绊了下——是盆新栽的紫藤,枝蔓上挂着两朵初开的花。

便条压在花盆下,是父亲的钢笔字:“你说过,春天来了,就该开花。”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

雨丝落下来,混着泪水滴在泥土里。

屋檐下的铜铃又响了,叮咚声里,她听见记忆里母亲的声音:“我的女儿,该被世界温柔看见。”

林少安回到社区办公室时,桌上躺着个牛皮信封。

没有寄件人,封口处沾着几点泥印。

他拆开,里面是一沓照片——某殡葬公司的仓库里,叠着几箱未消毒的寿衣,标签上的日期早过了三年。

窗外的雨还在下,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

林少安捏着照片的手紧了紧,转身时碰倒了桌上的酸梅汤,深褐色的液体在便签上晕开,像朵即将绽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