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花深不见人

社区办公室的电话铃刚停,林少安的手机就震了。

周阿姨的语音消息带着急:“老张头家闹起来了。儿子要搭灵棚请乐队,闺女翻出遗嘱说老人要‘不设灵堂不留骨灰’,现在堵在殡仪馆门口吵,你快来。”

林少安套上外套往外跑,路过调解室时瞥见简晴的工牌还挂在椅背。

他摸出手机拨过去:“简晴,张爷爷家的事,家属需要你。”

二十分钟后,殡仪馆侧厅。

张奶奶的儿子攥着皱巴巴的红布,女儿举着泛黄的遗嘱,两人脖子都涨得通红。

“我爸打鬼子时挨过三枪,现在走了连个灵堂都没有,让人看笑话!”儿子拍桌子。

女儿抹眼泪:“他临终拉着我手说,那些战友都没留下名字,他也不想占地方……”

“我有个办法。”简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穿着素色外套,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或许能让张爷爷既‘留下’,又‘不留下’。”

王秀芬挤过来拍她背:“我就说找小简准行!上次李老师那事,家属哭完都笑了——她最懂怎么把遗憾变成念想。”

简晴打开纸袋,里面是张爷爷的立功证书、老照片,还有份泛黄的战役简报:“我查了张爷爷的档案,他参加过紫藤山战役。当年战壕里全是泥,可他在日记里写‘等打完仗,要在屋檐下种紫藤,让春天爬满墙’。”她抬头看张家人,“不如把告别式放在老宅屋檐下?不摆花圈,不设供桌,就布置个‘战场回忆角’——老战友讲讲当年,学生后代说说他教过的课,让他活在故事里,比活在骨灰盒里更体面。”

张奶奶的女儿吸了吸鼻子:“我爸常说,活着的人记得,才算真活着。”儿子搓搓手:“那……试试?”

林少安当天就往社区档案室跑。

他翻出二十年前的慰问记录,给十个标注“抗战老兵联络人”的电话打过去。

第七个接通时,对方声音发颤:“你说老张?我是老周,当年他替我挡过炮弹!”

三天后,简家老宅屋檐下。

绳子上挂着张爷爷的旧军装、军用水壶,墙根摆着战友们送来的弹壳、勋章,最显眼的位置,是简守仁新栽的紫藤——他蹲在梯子上绑花枝,简晴扶着梯子喊:“爸,往左偏点!”“知道知道。”简守仁应着,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得推,“你妈生前说,紫藤要顺着屋檐长,才像春天在爬。”

院门口突然响起咳嗽声。

林少安扶着个白发老人进来,老人手里攥着个布包,颤巍巍指向屋檐:“老张头……他说过要种紫藤。”简晴认出是老周爷爷,赶紧搬来藤椅。

老周打开布包,里面是张泛黄的素描:战壕里两个年轻战士,仰头望着画纸上的紫藤花。

“1945年春天,我们蹲在泥里。老张说‘等胜利了,我要在屋檐下种这花’。我说‘净做梦’,他就画了这幅——”老人抹了把脸,“现在我替他圆梦来了。”

简守仁放下梯子,轻轻把素描钉在回忆角最中央。

仪式当天,屋檐下挤了三十多号人。

老战友们轮流讲“老张头替人扛伤员”“老张头教炊事班写字”,小学生们读着“张爷爷教我们唱的军歌”,张奶奶的儿子红着眼眶站起来:“我之前就想着风光,可我爸要的是——”他顿了顿,看向简晴,“是让更多人记得他活过。”

简守仁被推上台。

他摸出皱巴巴的发言稿,又塞回口袋:“我是简晴她爸。”台下有人小声议论,他提高声音:“十年前我觉得她的工作晦气,现在才明白——她不是给死人穿衣服,是替活人留念想。就像老张头,他走了,但我们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他在活着。”

掌声响起来时,简晴的睫毛在颤。

她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像母亲照片里那缕温柔的光。

仪式结束时,老周爷爷把素描塞给简晴:“替我们收着,以后讲给更多人听。”张小磊举着笔记本冲过来:“简姐,这个故事我要写进社区生命教育手册!”

林少安递来杯温茶,杯底沉着颗酸梅。

简晴喝了口,突然摸到口袋里的信。

是省里寄来的,烫金标题写着《全国殡葬从业者心理辅导指南》编写组邀请函。

“要去吗?”林少安问。

简晴把信递给他,檐角的紫藤落进她眼睛里:“上次李老师的家属说,我让他们学会了好好告别;这次老张头的战友说,我让他们学会了好好记得。”她笑,“或许我能走得更远,把这些‘学会’写成书。”

林少安望着她发亮的眼睛,也笑:“但记得常回来——”他指了指屋檐,“这里的紫藤,每年都等你。”

深夜,简晴坐在书桌前。

台灯照亮桌上的铁盒,里面躺着母亲的银镯、李老师的象棋子、老张头的素描。

她翻开泛黄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案例1:王奶奶的绒线帽”,墨迹有些模糊。

她摸出支新钢笔,在最后一页写下:“案例37:张爷爷的紫藤花——告别不是终点,是故事的另一个开头。”

笔锋顿了顿,她又补了句:“要写的故事,好像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