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晴的手指在日记本封皮上顿了三秒。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1992年 周敏"几个字上投下斑驳。
她深吸一口气,指腹蹭过磨得发亮的锁扣——那是母亲总爱用拇指的位置。
"咔嗒"。
第一页是母亲的字迹,工整得像教案。"晴晴今天会自己扶着椅子走路了",旁边贴着张照片,皱巴巴的,是简晴摔坐在地上咧嘴笑的样子,父亲举着相机蹲在旁边,衣角沾着墙灰。
第二页夹着张纸,边角卷起。
简晴抽出来时,一张蓝底白字的纸飘落在地。
"抑郁症?"她念出声,喉结动了动。
诊断日期是1992年5月,主治医师签名被水晕开了半角。
日记本突然从膝头滑落。
简晴弯腰去捡,瞥见内页夹层里还塞着张纸条。
"守仁,我不是为了反对你才走的。"母亲的字被泪水洇过,"你总说'体面工作'是为晴晴好,可你没看见她给邻居王奶奶擦手时眼里的光。
我逼她考教师编那天,她在厨房哭了整夜......"
纸页簌簌响。
简晴摸到最后一页时,指尖沾了湿。
是母亲的字迹,越写越潦草:"我总说'等晴晴长大就好了',可我的身体等不到那一天了......"
窗外的紫藤突然被风卷起。
简晴把诊断报告按在胸口,想起父亲总在深夜对着母亲遗像喝酒,想起弟弟说看见父亲翻旧火车票,想起陈阿婆说"你爸这些年,枕头底下总压着半张没寄出去的道歉信"。
手机在桌角震动。
是林少安发来的消息:"明天下午两点,社区活动室,赵医生的讲座。"
第二天的阳光晒得人暖融融的。
简晴走进活动室时,韩爷爷正往桌上摆搪瓷杯,刘老师抱着一摞资料,封皮印着"家庭创伤与代际疗愈"。
"简老师也来了?"赵医生点头,点开投影仪。
屏幕上跳出一组数据:"60%的家庭矛盾源于未被理解的情绪表达。"
简晴看见父亲坐在最后一排,背挺得笔首,手指绞着中山装的衣扣。
"很多父母习惯用'为你好'包裹控制欲。"赵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爱不是把孩子塞进自己画好的框里,是蹲下来,看看他眼里的光在哪里。"
简守仁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错了。"他的声音发颤,喉结上下滚动,"十年前我逼晴晴考教师编,是因为她妈......她妈就是为这事和我吵,才......"他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哽咽,"我总怕历史重演,却把女儿推得更远。
晴晴,爸对不起你。"
活动室里静得能听见紫藤花落地的声音。
简越突然冲过去,用力抱住父亲发抖的背。
简晴抹了把脸,发现林少安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是他常煮的酸梅汤,浮着几片薄荷叶。
三天后是生命教育手册发布仪式。
韩爷爷拄着拐杖上台,胸前别着枚紫藤花胸针。
"我们这代人,总觉得'忍'是美德。"他的声音像老树皮摩擦,"可小简让我明白,真正的坚强,是敢把心里的疤揭给最亲的人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是枚手工勋章,紫藤花瓣压在透明树脂里,"这是我给小简的,谢谢你教我们怎么爱。"
简晴接过勋章时,摸到韩爷爷掌心的老茧。
她想起上周给韩爷爷的老伴入殓时,老人攥着她的手说"谢谢",想起林少安说韩爷爷偷偷跟着她去殡仪馆,在门口站了半宿。
春末的风裹着紫藤香钻进老宅。
简晴踩着梯子,在檐下挂起新牌子:"简晴工作室·生命记忆顾问"。
刘老师捧着一摞笔记本推门进来,发梢沾着花瓣:"我想为周老师写本书,她当年教过的学生,都等着说'谢谢'呢。"
父亲搬来梯子,仰头扶着她的腰:"慢点儿,别蹭着新刷的漆。"简越举着水平尺在旁边比划,眼镜片上闪着光:"姐,我接了个遗产纠纷的案子,当事人想把回忆录当遗嘱附件,你能帮忙整理吗?"
林少安从厨房出来,递来酸梅汤:"这次走得远一点也没关系了吧?"他指的是上周简晴收到的,北京生命教育论坛的邀请函。
简晴喝了口酸梅汤,甜津津的。
她望着父亲修剪紫藤的背影,看弟弟蹲在地上给牌子描边,看刘老师翻着母亲的旧教案笑。
风掀起她的衣角,有花瓣落进汤里,像母亲当年别在她发间的那朵。
深夜,简晴在整理母亲的日记本时,指尖突然触到夹层里的硬纸片。
她轻轻一抽,一张照片的边角露了出来——是泛黄的底色,上面有模糊的人影。
紫藤花在檐下沙沙响。
简晴把照片重新塞回夹层,关上台灯。
月光透过窗,在日记本上投下一片温柔的银。
明天,她想,明天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