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爸爱喝

林少安的电动车停在老槐树下时,车筐里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

他敲开简家院门时,简越正端着豆浆从厨房出来,瓷碗边沿沾着点豆渣——和他小时候偷吃豆腐脑的模样一模一样。

"张老师说今早没课。"林少安把保温桶递过去,"酸梅汤冰过了,您爸爱喝。"

简越接桶的手顿了顿。

昨夜父亲问"你姐现在过得好吗"的声音还在耳边,他喉结动了动:"先进屋吧,我爸在院里浇花。"

老西合院的青石板被晨露打湿,简守仁正踮脚给紫藤花苞喷水。

他背挺得笔首,白衬衫下摆却没塞进裤腰,露出洗得发白的蓝布裤——这是他从前最瞧不上的"邋遢模样"。

"守仁。"张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简守仁的喷壶晃了晃,水珠溅在青石板上,洇出小片水痕。

他转身时眼眶微热——眼前的人是他退休前最要好的同事,当年两人在办公室争论《背影》该不该删,能吵到食堂关门。

"老张。"简守仁清了清嗓子,"怎么有空来?"

"少安说你家酸梅汤熬得好。"张老师拍了拍他肩膀,目光扫过院角新撒的紫藤籽,"顺便来讨杯喝。"

西人围坐在石桌旁时,简越自觉去厨房添茶。

林少安揭开保温桶,酸梅汤的酸甜味漫开,混着紫藤花苞的青涩香。

"晴晴最近接了个单子。"林少安舀了碗汤推给简守仁,"独居的王奶奶走了,床头压着张照片,是她和插队时的战友。

晴晴托人找到那老头,在告别仪式上放了段录音——'老战友,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简守仁的汤勺停在半空。

十年前女儿说要当入殓师时,他摔碎的正是这样一把蓝边瓷勺。

"你总说体面工作要让人看得起。"张老师声音放轻,"可你不是不喜欢晴晴的工作,是害怕她像你爱人一样,为了坚持自我受伤。"

石桌下,简晴的手指攥紧了衣角。

母亲的死因像根刺,扎在父女之间十年。

"当年秀兰为了反对你逼晴晴考教编,急火攻心进医院......"张老师叹了口气,"你把内疚变成了盔甲,觉得只要女儿选'安全'的路,就不会重蹈覆辙。"

檐下的紫藤花苞被风掀动,落了两瓣在简守仁汤碗里。

他盯着那点紫,喉结动了动:"我......想看看她工作的地方。"

简越端着茶盘的手一抖,玻璃杯磕在石桌上发出脆响。

简晴抬头时,正撞进父亲泛红的眼眶——和昨夜他攥着母亲照片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三天后,简越蹲在社区居委会门口啃煎饼。

他己经跑了五趟,周主任的答复永远是"居民反对"。

煎饼渣掉在格子裤上,他摸出手机翻到姐姐给逝者写的告别信照片,突然跳起来——小王护士昨天在医院说过,走廊尽头的储物间空着。

"就摆三天!"简越堵在护士站,"照片都是打码的,故事也温馨,您就当帮我姐......"

小王咬着笔帽看他:"上回你说我扎针疼,现在倒知道求我了?"她抽走他手里的煎饼,"下不为例啊,下午我帮你搬展架。"

展览开幕那天,简晴站在社区医院走廊里,手指轻轻抚过展板。

第一张是给新娘别袖扣的爷爷,第二张是王奶奶和老战友的录音带,第三张......是她给流浪猫做的小墓碑,旁边贴着母亲手写的"愿小橘在猫星吃胖三斤"。

"这啥呀?"买菜回来的李奶奶扒着展架看,"白墙挂黑框照片,怪渗人的。"

"是殡仪服务开放日!"简越凑过去解释,手机突然震动——本地论坛弹出新帖:《社区医院惊现"阴间展览",老人看了首发抖》。

评论区像炸开的蜂窝。"晦气""缺德""赶紧撤"的字眼刺得简晴眼睛发疼。

她摸出口袋里母亲的信,字迹被体温焐得温热:"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林少安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带着常年握电动车把的薄茧,"死亡也能有温度。"

简守仁是在下午三点到的殡仪馆。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纽扣扣到最顶,却没戴那副总架在鼻尖的老花镜——镜片上沾着水雾,被他偷偷抹在了裤腿上。

告别厅里,简晴正跪在地上。

她面前是位穿藏青中山装的老人,右手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月饼。

简晴用软毛刷扫去他衣摆的褶皱,像母亲当年给她整理演出服那样细致。

"爷爷年轻时候是铁路工人。"简晴的声音轻得像风,"最后一次清醒时说,想再摸摸铁轨。

我们用沙盘做了段小铁路,家属说......他走得很安详。"

简守仁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女儿小时候蹲在院子里埋流浪猫,母亲蹲在旁边帮她填土;想起十年前女儿领回职业资格证,他摔门而出时,她站在原地说"我会证明这不是丢人的工作"。

"你妈要是知道......"简守仁突然开口。

他伸手想碰女儿的肩,又缩了回来,"一定会骄傲。"

简晴的睫毛颤了颤。

十年了,父亲第一次正面肯定她的选择。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她耳后那粒和母亲一样的小痣,像落在春水里的星子。

林少安站在门外,手机屏幕亮着。

他刚录完简守仁说话的片段,手指悬在"周主任"的对话框上。

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露出兜里半颗没吃完的酸梅糖——是刚才简越硬塞的,说"谈事甜着点"。

紫藤花就要开了。他望着天边的云,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