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龙战野

贞元十五年隆冬,长安的雪裹着硝石味簌簌落下。沈蘅站在太医署的望楼顶端,望着朱雀大街尽头冲天而起的黑烟。三日前,新上任的鸿胪寺卿暴毙,死状与当年平康坊歌姬如出一辙,七窍流血,尸身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沈先生!裴相有请!"小药童气喘吁吁跑来,红扑扑的脸蛋冻得发紫,"大理寺又发现三具尸体,胸口都有朱砂印!"

裴琰的官靴踏碎积雪,玄色披风沾满霜花。他手中攥着密报,字迹被雪水晕染:"礼部侍郎府中搜出含章印残片,还有...你师兄陆沉舟的手书。"他抬头看向沈蘅,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这次的毒药,混入了凤栖梧的毒汁。"

沈蘅的银铃猛地一颤。她想起后院种植的凤栖梧,前日晨起时竟被人连根拔起,花瓣撒了满地。"有人在模仿当年的手段。"她握紧腰间药囊,"而且...是熟知先帝秘辛的人。"

夜色降临时,沈蘅乔装成西域商队的医女,混进了平康坊的醉仙楼。二楼雅间里,波斯商人模样的男子正用生硬的官话与人交谈,案上摆着西域进贡的琉璃瓶,瓶中暗红色液体在烛光下流转,散发着龙脑香与苦杏仁的混合气息。

"这批'长生露'务必送到西市码头。"男子推过一锭黄金,"吐蕃使者点名要..."话音未落,窗外突然飞进一枚银针,精准钉在琉璃瓶上。沈蘅破窗而入,却见男子扯下面具——竟是失踪半年的太医院学徒阿元。

"师父果然没看错你。"阿元冷笑,从袖中抽出软剑,"可惜你来得太晚了!"他挥剑击碎琉璃瓶,暗红液体泼洒在地,瞬间腐蚀出焦黑的痕迹。醉仙楼顿时大乱,食客们尖叫着夺门而逃。

千钧一发之际,裴琰带着金吾卫破门而入。他的剑抵住阿元咽喉:"说!幕后主使是谁?"

阿元突然仰天大笑,嘴角溢出黑血:"你们以为...先帝的秘密...就这么简单?"他的目光落在沈蘅身上,"陆师兄早就说过,含章印的真相...会让整个长安..."话音戛然而止,他瘫倒在地,七窍涌出的血竟是墨绿色。

沈蘅蹲下查看,指尖沾到血的瞬间,皮肤传来灼烧感。"是尸陀林草!"她脸色骤变,"此草生长在吐蕃边境,需用活人心头血浇灌..."她想起阿元提到的吐蕃使者,猛地抬头,"不好!西市码头!"

寒风裹挟着暴雪,西市码头的货船上,吐蕃商队正将一箱箱货物搬下船。沈蘅和裴琰赶到时,发现木箱缝隙渗出暗红液体。撬开箱子,里面整齐码放着琉璃瓶,标签上赫然写着"绝声散改良版"。

"谁准你们在此卸货?"裴琰亮出腰牌,却见商队首领掀开斗篷——竟是枢密使李大人的义子,李延。

"裴相来得正好。"李延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匕首,"陛下不是想查先帝秘事吗?我这就成全他。"他挥手示意手下,数十名蒙面杀手从暗处涌出,刀刃在雪光中泛着冷芒。

混战中,沈蘅摸到怀中的药包。这是她连夜研制的解药,以凤栖梧毒汁为引,却需用银针封住周身大穴才能发挥药效。她正要冲向装毒药的木箱,突然瞥见李延腰间的玉佩——云纹样式与李大人如出一辙,却多了一个蛇形暗纹。

"小心!他要..."沈蘅的警告被刀剑碰撞声淹没。李延甩出袖中软鞭,缠住裴琰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沈蘅将解药粉末撒向空中,同时掷出银针。李延吸入药粉,动作慢了半拍,裴琰趁机挣脱束缚,一剑刺穿他的肩膀。

"你们以为...这就是全部?"李延倒在血泊中,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看看这上面的标记...长安地下,埋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逐渐涣散。

沈蘅展开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长安各处的水井、地窖,还有一个用朱砂画的巨大"坤"字。裴琰脸色苍白:"这是要将毒药混入长安水源!"

破晓时分,太极殿内气氛凝重。陛下盯着地图,手指微微发抖:"先帝...先帝竟留下如此遗祸?"他突然看向沈蘅,"你可有破解之法?"

沈蘅跪伏在地:"需用'龙战野'之法。"她取出父亲留下的医书,翻到夹着凤栖梧花瓣的那页,"坤卦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看似阴阳相斗,实则以极阴之物,克极阳之毒。"她抬头首视天颜,"但需陛下昭告天下,征集十二岁至十六岁的女童。"

殿内哗然。裴琰正要开口,沈蘅继续说道:"此毒属阳,需以女童至阴之血为引,配制解药。但...这些女童会落下病根。"她的声音哽咽,"臣愿以毕生所学,为她们调理身体。"

三日后,长安东市搭建起巨大的熬药台。十二名女童身着白衣,腕间系着沈蘅亲手制作的银铃,排成卦象中的"坤"字阵型。沈蘅将凤栖梧、尸陀林草与各种药材投入铜鼎,火焰冲天而起,药香混着硝烟弥漫整个长安城。

裴琰手持陛下的虎符,指挥金吾卫封锁各个城门。他望着熬药台上忙碌的沈蘅,想起她昨夜说的话:"上六之'战',不是杀戮,而是以柔克刚,以牺牲换太平。"

解药熬成时,天空突然降下七彩霞光。沈蘅将药汁分装入坛,由女童们送往长安各处水井。当第一勺解药倒入井水时,远处传来欢呼——又一名中毒者吐出黑血,转危为安。

危机解除后,沈蘅在太医署开设了"女童医科",专门医治那些因献血留下病根的孩子。裴琰送来新刻的匾额,上书"龙战玄黄,德合无疆"。

"陛下说要追封你父亲为'护国医圣'。"裴琰帮她整理药架,目光温柔,"但我觉得,这个称号更适合你。"

沈蘅轻笑,将一株新采的凤栖梧插入陶瓶:"上六之爻,讲的不是胜利,而是守护。就像这些孩子,还有..."她抬头看向裴琰,"还有我们一起守护的长安。"

窗外,雪己停,朝阳照亮了太医署的飞檐。那些系在女童腕间的银铃,在风中发出清脆声响,与沈蘅的银铃遥相呼应。她知道,这场"龙战"并未真正结束,但只要心怀坤德,以柔守正,终能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夜色降临时,裴琰牵着沈蘅的手漫步在朱雀大街。街道上灯火通明,百姓们载歌载舞庆祝劫后重生。"等开春,我们去终南山吧。"裴琰轻声说,"这次...带着孩子们一起。"

沈蘅靠在他肩头,听着远处传来的银铃声。寒风中,她腕间的银铃轻轻摇晃,宛如一曲永不落幕的守护之歌,诉说着坤卦上六"龙战于野"的壮烈,也吟唱着平凡岁月里最动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