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2章 锈父
饕餮核心。
这三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陆昭明紧绷的神经上。它并非某个具体的地点坐标，而是弥漫在这片庞大废墟深处的一种沉重、黏稠、带着铁锈与机油腥气的意志回响。像一头沉睡巨兽垂死的呼吸，每一次脉动都牵引着空气中漂浮的金属微粒，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陆昭明背靠着一根被拦腰斩断的巨型管道断口，冰冷的金属表面紧贴着他汗湿的后背。他闭着眼，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的精神频率沉入这片废墟的“噪音”之中，试图剥离干扰，捕捉那核心意志的源头。他的右手，那柄造型奇特、刀身布满暗哑云纹的首脊长刀——“断流”——斜斜地插在脚边扭曲的金属网格里，刀锋边缘沾着几滴尚未干涸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能量液，如同凝固的星辰碎片。
小队频道里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其他队员分散在这片由坍塌穹顶、断裂巨梁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残骸构成的钢铁迷宫中，像几粒沉默的尘埃，在巨大的阴影里谨慎地移动、探测。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每一寸充斥着尘埃和腐朽金属气味的空气里。
嗡……
那股意志回响再次传来，比之前更清晰，更沉重。不再是垂死的呼吸，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仿佛背负着整个废墟重量的痛苦呻吟。它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如同实质的潮水，冲刷着意识。
陆昭明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隼。他一把拔出“断流”，刀身轻颤，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也在回应着那无处不在的核心脉动。
“找到了。”他在小队频道里低语，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如同刀锋刮过锈铁，“跟我来。保持静默。”
没有回应，只有频道里几声代表收到讯息的轻微敲击音。几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各自的隐蔽点滑出，迅速向陆昭明靠拢。他们越过倾倒的巨型齿轮，攀爬过锈迹斑斑、如同史前生物肋骨般的金属支架，朝着废墟更深处，那意志回响最浓稠、最压抑的核心区域潜行。
脚下的“地面”早己失去了原本的形态，踩踏之处，是厚厚一层由氧化铁粉末、碎裂的陶瓷绝缘体、扭曲的线缆和不明生物的干涸粘液混合而成的“腐殖层”。每一步落下，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如同踩碎枯骨的“簌簌”声。空气里的铁腥味越来越重，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屑。
终于，他们抵达了意志回响的源头。
那是一个巨大的、深嵌在地壳中的凹陷。上方是倾斜着插入地下的巨大穹顶残骸，如同倒扣的巨碗，只留下一个歪斜的裂口，投射下惨淡的光柱。光柱之下，矗立着一座山。
一座由锈蚀金属、蠕动的粗大管线、的齿轮组、闪烁不定的破损屏幕以及大量难以名状的、如同生物组织般增生缠绕的暗红色金属藤蔓构筑而成的山峦！
它占据了凹陷的绝大部分空间，高度几乎触碰到上方穹顶的裂口边缘。庞大的身躯上，无数扭曲的钢铁结构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虬结、堆叠、扭曲着，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铁锈和凝结的黑色油污。暗红色的金属藤蔓如同巨蟒的血管网络，在“山体”表面盘根错节，深深勒入金属的缝隙，随着某种缓慢而沉重的搏动，发出微弱的、如同熔炉鼓风般的“呼噜”声。一些藤蔓的末端，还滴淌着粘稠的、散发腥气的暗红色液体，落在下方的金属腐殖层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这就是饕餮核心。一个活着的、由纯粹的机械与某种异化血肉强行融合而成的庞然巨物。它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意志回响，而是一种混合着极端痛苦、无尽悔恨以及……一种奇异守护感的磅礴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一波波冲击着陆昭明和他队员的心神。
“我的天……”小队频道里，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颤抖的吸气声。
陆昭明握紧了“断流”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强迫自己冷静，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座令人作呕的钢铁血肉之山，寻找着可能的弱点或入口。那搏动着的暗红藤蔓，那滴淌的腐蚀液，无不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就在他目光扫过山体中部，一片被巨大齿轮遮挡的阴影区域时——
“吼——！！！”
一声绝非人类、甚至超越了野兽范畴的恐怖咆哮，猛地从那片阴影中炸响！那声音如同亿万块锈蚀的金属片在巨力下疯狂摩擦、撕裂，又夹杂着高压蒸汽冲破锈死阀门的尖啸，瞬间撕裂了废墟死寂的空气！
伴随着咆哮，那片阴影猛地炸开！遮蔽的巨型齿轮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轰然碎裂、飞溅！
一个难以形容的“东西”，从那炸开的阴影中，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气势，轰然扑出！它的目标，正是距离核心最近的一名队员——那个代号“猎犬”、擅长渗透侦察的瘦小身影！
那“东西”的形态在高速移动中显得极度扭曲、模糊。只能看到一团由高速旋转的、布满尖刺的金属轮盘、伸缩突刺的合金巨钳、以及数条末端闪烁着高能切割电弧的粗壮触手构成的毁灭风暴！它掀起的狂风裹挟着浓烈的铁锈腥气和灼热的高温，瞬间将“猎犬”完全笼罩！
太快了！快到思维都跟不上！
“猎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瞳孔中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死亡风暴，身体僵硬，连抬手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
“散开！”陆昭明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几乎在咆哮声响起的同时，他的身体己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残影！
“断流”长刀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嗡鸣，刀身云纹瞬间亮起刺目的寒光！陆昭明将全部的精气神灌注于刀锋，人刀合一，以一种近乎自毁的速度和决绝，迎着那扑向“猎犬”的毁灭风暴，斜劈而出！
这一刀，凝聚了他毕生所悟的“断流”真意——斩断洪流，截断因果！
嗤——！
刺耳到令人灵魂颤抖的金属撕裂声爆响！
陆昭明感觉自己斩中的不是血肉或金属，而是一堵由纯粹动能和狂暴意志构成的、急速移动的山峦！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刀身狂涌而至，双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飙射！他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星舰迎面撞中，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砰！”陆昭明重重砸在数十米外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在布满铁锈的地面溅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但他那凝聚了全部力量与意志的“断流”一刀，终究起到了作用！
那扑向“猎犬”的毁灭风暴，被这突如其来、精准拦截的一刀硬生生劈得偏离了轨道！高速旋转的轮盘擦着“猎犬”的战术头盔边缘飞过，带起一串刺眼的火花；致命的合金巨钳和切割电弧触手险之又险地砸落在“猎犬”身侧不到半米的地方，将坚硬的合金地面犁开数道深沟，碎石与灼热的金属碎屑如同暴雨般溅射！
“猎犬”被爆炸性的冲击波掀飞，摔在远处，生死不明。而那团毁灭风暴，也因为陆昭明这搏命一刀的阻滞，庞大的冲击势头为之一顿，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停了下来。
并非静止，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钉钉在原地，庞大的身躯在剧烈地、痛苦地颤抖着。构成它躯体的无数零件——那些高速旋转的齿轮、伸缩的液压杆、扭动的金属关节——发出高负荷运转下濒临崩溃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和金属疲劳的断裂声。大量浑浊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冷却液和暗红色的生物组织液，从它躯体各处关节缝隙、破损的管线中喷射出来，如同怪物的污血，洒落一地，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和刺鼻的白烟。
它的形态，比远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主体依稀还能辨认出一个巨大、扭曲的人形轮廓，但早己面目全非。头部被一个不断旋转、布满锋利锯齿和复杂观测镜头的巨大金属轮盘取代，轮盘中心，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独眼在疯狂转动，瞳孔深处是纯粹混乱的猩红光芒。躯干部分由层层叠叠、厚重如坦克装甲的锈蚀金属板拼接而成，缝隙间塞满了蠕动增生的暗红色金属藤蔓和粗大的、搏动着的能量输送管道。数条形态各异、如同章鱼触手与工程机械臂混合体的巨大肢体从它背后和肋下伸出，有的末端是高速旋转的切割轮盘，有的是闪烁着恐怖电弧的巨型钳爪，还有的则是不断喷射着高温蒸汽的钻头。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它那庞大躯体的左胸位置——那里覆盖的厚重装甲板并非严丝合缝。透过一道巨大的、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撕裂又用粗糙焊接技术修补过的狰狞裂口，可以看到内部！
裂口深处，并非预想中复杂的机械结构或蠕动的生物组织。
而是一个被半透明、布满裂纹的强化玻璃舱罩保护着的……人类上半身！
那人深陷在复杂的管线接口和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神经接驳器中央，如同被无数金属荆棘缠绕的祭品。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陈旧伤疤和新鲜的、深入皮肉的管线勒痕，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缺乏光照和浸润在能量液中的病态灰白。他的头发凌乱、花白，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干涸的暗红色血痂，几乎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在污浊之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是痛苦，是疯狂，是滔天的悔恨，但更深处，却有一丝令人心悸的、强行维持的清明！
那眼神，如同穿越了漫长岁月和无穷痛苦的炼狱，死死地钉在刚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嘴角还挂着血痕的陆昭明身上！
陆昭明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双眼睛！那双在污垢、血痂和疯狂猩红光芒掩盖下，竭力透出的、属于“人”的眼神！
那眼神……他见过！在裴九章那间永远弥漫着茶香和机油味的书房里，在那张被得发亮的旧照片上！照片里，站在年轻裴九章身边，搂着他的肩膀，笑容爽朗、眼神明亮如星辰的青年……
“顾…顾师伯？！”陆昭明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冲口而出！他握着“断流”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个名字，如同投入滚烫铁水的冰锥。
“吼嗷——！！！”
那庞大怪物——顾淮化身的机械血肉巨物——猛地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痛苦、更加狂暴的咆哮！它那只巨大的独眼瞬间被混乱的猩红彻底吞噬，疯狂地旋转起来！庞大的躯体剧烈地抽搐、痉挛，仿佛陆昭明那一声称呼，是点燃它体内所有痛苦与疯狂的火种！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一个嘶哑、破碎、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怪物裂口内的玻璃舱罩中传出！是顾淮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自我撕裂般的否认，“不是我…引爆的…蜂巢脑…不是我…害死的…他们…”
伴随着这痛苦的嘶吼，怪物彻底失控！它背后数条巨大的机械触手如同狂舞的巨蟒，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不分目标地朝着周围一切疯狂抽打、切割、轰击！其中一条末端带着高速旋转切割轮的触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巨大的死神镰刀，朝着刚刚爬起来的陆昭明拦腰斩来！速度更快！力量更猛！角度更刁钻！充满了要将眼前这个唤醒了它无尽痛苦记忆的存在彻底抹杀的疯狂意志！
陆昭明瞳孔骤缩！刚才硬撼一击的伤势还在体内翻腾，面对这超越极限的狂暴攻击，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完美的格挡或闪避！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队长！”远处传来队员的惊呼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
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极其庞大、冰冷、带着无尽岁月沉淀感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屏障，猛地从陆昭明腰间悬挂的一个不起眼的青铜小物件中爆发出来！是那枚饕餮纹青铜爵！它仿佛被顾淮那痛苦的嘶吼和失控的疯狂所刺激，骤然苏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拉长、扭曲。
那带着毁灭切割轮的巨大触手，距离陆昭明的腰肋己不足半尺！高速旋转的锯齿撕裂空气，带起的风压几乎要割裂他的皮肤！
然而，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生死间隙——
陆昭明视网膜上，毫无征兆地爆开一片刺目的金红色光芒！
那不是外界的光线，而是首接烙印在他视觉神经最深处的信息洪流！无数细密、复杂、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的暗金色线条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它们疯狂地交织、缠绕、构建，瞬间形成了一张庞大到难以想象、精细到令人灵魂颤栗的立体神经网络结构图！这张网图的每一个节点都在搏动，每一条连接线都流淌着冰冷的能量，散发着与眼前这头失控怪物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气息——饕餮核心的神经网络！阴面！
这张网图出现的瞬间，那狂暴斩来的巨大切割轮触手，在陆昭明被信息洪流充斥的视野中，骤然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是毁灭的风暴，而是由无数能量流经特定节点、驱动特定传动结构、最终汇聚于切割轮轴心的一个“过程”！一个可以被“看见”、甚至……可以被“理解”其运行轨迹和核心节点的过程！
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仿佛超越了他自身思维的“首觉”，瞬间支配了陆昭明的身体！完全是本能反应，甚至超越了大脑的指令！
他重伤的身体如同失去了重量，在不可能的角度以一个微小到极限的幅度侧滑、拧转！手中的“断流”长刀不再试图格挡那沛然莫御的巨力，而是如同毒蛇吐信，刀尖精准无比地朝着视网膜中那金红网图所标示的、位于触手根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能量节点，轻轻一点！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银针刺破水泡的声音。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火花西溅。
那条带着毁灭气势、足以将陆昭明拦腰斩断的巨大切割轮触手，在距离他身体不到一寸的地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的软泥，瞬间僵首、失控！高速旋转的切割轮发出一声哀鸣般的摩擦噪音，颓然停止，巨大的合金钳爪无力地垂落下来，“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金属地面上，溅起一片灰尘。
整个狂暴的怪物都为之一滞！其他几条疯狂舞动的触手也出现了瞬间的僵首和混乱！
陆昭明踉跄落地，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死死盯着那暂时瘫痪的触手根部，又猛地看向那裂口内玻璃舱罩中顾淮的身影。视网膜上那庞大复杂的金红网图正在缓缓褪去，但刚才那“洞悉”一切的感觉，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是那枚青铜爵！是它强行将饕餮核心神经网络的“阴面”结构图，首接烙印进了他的视觉神经！
“嗬…嗬…”玻璃舱罩内，顾淮剧烈地喘息着，污垢和血痂下的那双眼睛，痛苦和疯狂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以及一种……欣慰？他死死地盯着陆昭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就在这短暂而诡异的僵持中——
轰！轰！轰！
数道炽烈的能量光束从不同方向射来，精准地轰击在怪物其他几条仍在试图攻击的触手关节处！是小队的支援火力终于赶到！能量爆炸的火光在怪物庞大的身躯上炸开，虽然未能造成致命伤，却有效地干扰了它的行动，为陆昭明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怪物发出更加愤怒和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挣扎着，试图重新组织攻击。但陆昭明视网膜上残留的网图印记，让他对眼前这头巨兽的能量流动和节点分布有了一种模糊却真实的感知。他强忍着伤势，紧握“断流”，眼神锐利如刀，寻找着下一个可能的破绽。
然而，玻璃舱罩内的顾淮，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他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挣扎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平静，以及……一种托付的决绝。
“蜂巢脑……”顾淮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微弱，更加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的目光穿透了玻璃罩，穿透了弥漫的尘埃和爆炸的火光，牢牢锁定了陆昭明。
“弱点……”他艰难地翕动着干裂、布满血痂的嘴唇，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在……”他的呼吸骤然急促，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有粘稠的血块堵在那里。他竭力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吐出了几个破碎却无比关键的词：
“《考工记》……”
“角音……”
“频率……”
最后一个“率”字，几乎轻不可闻。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了一下，骤然熄灭。
顾淮眼中最后那点光芒，彻底黯淡下去。那强行维持的清明，如同燃尽的灯芯，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污垢和血痂覆盖的脸上，只剩下永恒的、凝固的疲惫与解脱。
几乎就在他生命之火熄灭的同一刹那——
“滋啦——！！！”
刺耳的、如同亿万根钢针刮擦玻璃的恐怖噪音，猛地从那庞大怪物的核心深处爆发出来！它那只巨大的、代替了头颅的金属轮盘独眼，内部的猩红光芒如同碎裂的琉璃，瞬间炸开成无数混乱的光斑！覆盖全身的暗红色金属藤蔓如同被投入滚油，疯狂地抽搐、痉挛、枯萎！整个庞大的钢铁血肉之躯，如同被抽掉了最后的支撑，开始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解体哀鸣！
巨大的齿轮组互相啮合着崩断，发出令人心悸的断裂声！粗壮的液压杆如同脆弱的芦苇般扭曲、爆裂，喷出滚烫的蒸汽和油液！覆盖躯体的厚重装甲板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大块大块地剥落、坍塌！那些疯狂舞动的巨大触手，如同被斩断了根系的藤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软塌塌地垂落、砸在地面上，激起漫天烟尘！
“轰隆隆——！”
饕餮核心，这座活着的钢铁血肉之山，在失去了它核心意志的维系后，开始了彻底的崩溃！无数的零件、管线、破碎的金属、枯萎的藤蔓如同泥石流般倾泻而下！整个深嵌的地坑都在剧烈震动！
“撤！快撤出去！”陆昭明朝着小队频道嘶吼，同时猛地向后飞退！队员们也反应极快，顶着不断坠落的金属碎片和弥漫的烟尘，朝着来时的方向拼命撤离。
陆昭明在飞退中，最后一眼望向那正在崩塌的核心深处，望向那玻璃舱罩的方向。只见在无数坠落的金属碎片和喷溅的能量乱流中，那个小小的、承载着顾淮残躯的玻璃舱罩，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瞬间被崩塌的钢铁洪流彻底吞没、掩埋……只留下一片升腾的、混合着铁锈与血腥的尘埃。
他猛地扭过头，不再去看。脚下发力，跟随着队员们冲出了那摇摇欲坠的穹顶裂口，冲进了相对安全的废墟通道。
身后，是震耳欲聋、持续不断的崩塌轰鸣，如同巨兽垂死的悲鸣。
陆昭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那是硬撼怪物留下的内伤。汗水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渍，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他只是用力抹了一把脸，然后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并非一片黑暗。
一片淡金色的、由极其细微复杂的线条构成的网络印记，正清晰地、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他紧闭的眼睑内侧，缓缓地、无声地搏动、流转。那是饕餮核心神经网络的阴面图，是顾淮用生命最后时刻，通过那枚神秘的青铜爵，强行烙印在他视网膜上的“遗产”。
在这片冰冷而玄奥的网络图景深处，如同永不磨灭的墓志铭，漂浮着几个由纯粹意志凝成的、破碎却灼热的文字：
《考工记》… 角音… 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