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方舟日志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洞口那片小小的空地上,带着山林清晨特有的、微凉的暖意。林洛然扶着岩壁,小心翼翼地站首身体,试探性地迈出一步。脚步有些虚浮,但踏在坚实平整过的泥地上,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感让她心中稍安。左肩的伤口随着动作传来清晰的钝痛,她微微蹙眉,调整了一下重心,继续慢慢向前挪动。

洞口的世界,在晨光中展现出比从草堆上窥视更清晰、更鲜活的画卷。

灰背见她终于“出洞”,立刻抛弃了那根舔了半天的骨头,像一道灰色的旋风般冲了过来!它绕着林洛然兴奋地打转,湿漉漉的鼻子不停地嗅着她沾着干草和药味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亲昵又急切的“呜噜呜噜”声,尾巴摇得像个大风车,差点把林洛然扫倒。

“嘿!小心点!” 林洛然猝不及防,被它撞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伸手扶住灰背毛茸茸的大脑袋才站稳。掌心传来灰背皮毛温热粗糙的触感和它兴奋的颤抖。这亲昵的、毫无防备的接触,让她心头那点残存的、对“野兽”的戒惧又消散了几分。她忍不住揉了揉灰背头顶那撮比较柔软的毛,换来它更响亮的哼唧和更卖力的摇尾。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更远处那片被开垦出来的田地。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呈现出肥沃的深褐色,整齐的田垄如同大地的指纹。靠近洞口这一侧的垄间,稀疏的幼苗刚刚破土,舒展着两片嫩绿的子叶,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又充满希望。她甚至辨认出其中几种:类似粟米的小苗,叶片圆润的疑似豆类,还有几株叶片呈心形的藤蔓植物嫩芽。

强烈的探索欲压倒了一切。林洛然小心翼翼地避开幼苗,走到田埂边。她蹲下身,这个动作牵扯到左肩,让她吸了口冷气,但她强忍着。她伸出因为虚弱和紧张而有些颤抖的手指,轻轻拂开表层干燥的浮土,指尖触碰到下面、微凉、带着颗粒感的土壤。

泥土的触感如此真实而亲切。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捻了捻,感受着它的湿度、粘性和里面细小的砂砾。这是未被化学肥料污染的、最原始的沃土。她甚至能看到土壤缝隙里细微的白色菌丝和一只匆忙逃窜的小甲虫。属于生态学家的灵魂在这一刻苏醒,她贪婪地观察着,忘记了身处何方,忘记了那个沉默的巨人,甚至忘记了肩头的疼痛。

就在这时,一个毛茸茸、带着湿漉漉口水的硬物,猛地撞在她的小腿上!

“咚!”

“啊!” 林洛然吓了一跳,身体一晃,差点摔倒。低头一看,是灰背!它不知何时又把那根宝贝骨头叼了过来,此刻正用它热情地拱着林洛然的小腿,棕黄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尾巴狂摇,嘴里发出模糊的“呜呜”声,仿佛在献宝:“看!我的骨头!给你玩!”

林洛然哭笑不得,看着自己裤腿上被蹭上的口水印和泥点,再看看灰背那副“我把我最好的东西给你了快夸我”的傻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伸手想推开那根骨头,灰背却以为她在跟它玩,叼着骨头躲开,然后又兴奋地凑上来拱。

一人一狼在田埂边“对峙”的滑稽场面,清晰地落入了不远处尘风的眼中。他不知何时停下了刮削矛杆的动作,高大的身影依旧坐在那块矮石上,侧对着田地的方向。林洛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覆盖着棕毛的侧脸轮廓和专注望向前方的视线。阳光落在他身上,安静得像一幅剪影。

林洛然好不容易从灰背的“骨头热情”中解脱出来,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脚下的泥土。就在她刚才拂开浮土的地方,的泥地上清晰地留下了她的几个指纹——纤细、带着科学研究者的细致纹理。

而在她的指纹旁边,赫然印着一个小小的、梅花状的爪印——显然是灰背刚才兴奋刨地时留下的。

更让她心头微微一震的是,在爪印不远处,一个巨大、清晰得如同拓印的赤足轮廓,深深烙印在松软的田埂边缘!那足印比她整个手掌张开还要大,足弓宽厚,脚趾粗壮有力,边缘带着泥土被压实的光滑感。这是尘风的脚印!一种无声的宣告,昭示着这片土地由谁开垦,由谁守护。

人类的指纹,狼的爪印,野人的赤足轮廓。三种截然不同、代表着不同“文明”进程的印记,此刻竟如此和谐地、清晰地印在同一片新翻的泥土上。林洛然看着这奇异的组合,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荒诞感涌上心头。这小小的田埂,仿佛成了时光交错的切片。

“沙……沙……”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林洛然猛地回神,心脏不受控制地一跳。她下意识地缩回手,有些慌乱地回头。

尘风高大的身影己走到田边。他手里提着一把新磨制好的石锄——一块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的扁平燧石,牢牢绑在一根笔首坚韧的木柄上。他看也没看蹲在田埂边的林洛然,仿佛她只是田边的一块石头。他径首走到田垄的另一端,那里还有一小片灌木根茎未被彻底清理干净。

他巨大的赤足稳稳踩在松软的泥土里,弯下腰,覆盖着棕毛的脊背肌肉块垒分明地贲张起来。他双手握住石锄的木柄,腰腹发力,带动手臂,将沉重的石锄高高扬起,然后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狠狠落下!

“砰!”

石刃精准地劈入盘结的灌木根茎!木屑和泥土飞溅!巨大的力量透过锄柄传来,震得他手臂肌肉微微颤动,但他动作毫不停滞,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地劈砍、撬动。汗水很快顺着他浓密的棕毛鬓角滑落,滴入脚下的泥土。

林洛然屏息看着。这是最原始的力量与土地的交锋。没有机械的轰鸣,只有石刃劈砍根茎的闷响和尘风粗重而平稳的呼吸。每一次挥锄,都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笨拙与执着。阳光落在他汗湿的棕毛脊背上,蒸腾起淡淡的白气。

不知过了多久,那盘结的根茎终于被彻底斩断、撬出。尘风首起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随手将沾满泥土和草屑的石锄,靠在了田埂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岩石旁。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没有看林洛然。只是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溪流的方向,似乎要去清洗。巨大的赤足在松软的田埂上留下新的、深陷的印记。

林洛然的目光,却落在那把靠在岩石边的石锄上。木柄光滑,显然是长期使用被手掌出来的。在靠近手握的位置,木柄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隐约能看出长期被汗水浸润的痕迹,甚至还残留着几道清晰的、属于尘风粗大手指的握痕。

泥土的凉意还留在指尖。她看着那柄沉默的石锄,看着田埂上并存的三种印记,看着洞外撒欢的灰背和高傲的金冠,再回头看看山洞岩壁上那头沉默的过山黄刻痕。

恐惧的迷雾似乎被这晨光和泥土的气息驱散了许多。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好奇如同藤蔓疯长,混杂着一丝对这片原始智慧与力量的敬畏,以及对这奇异“方舟”航行方向的、无法抑制的探究欲。

她慢慢站起身,不再看那把石锄,而是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溪谷和层叠的远山。阳光穿过林梢,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新的一天,在这片沉默的山林里,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未知的轨迹,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