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椿回到家里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入门之前她舔了舔唇,嘴角破皮的地方有轻微的刺痛感,侧编的鱼骨辫已经颇为凌乱,她干脆扯松了发带,将长发披散在肩。
只是没想到开门以后客厅的灯光还是亮着。
夜里十点半,婶婶和乌睿都有早睡的习惯,这会儿客厅沙发上只坐着乌建军。
电视上是体育频道,在重播一场近日备受瞩目的足球赛。
电视声音很小,乌椿开关门的声音就显得有点突兀。
她换鞋时莫名有些心虚,将面包放在餐桌上时听见乌建军的声音响起:“听你婶婶说,你今晚有同学聚会?”
乌椿愣了一会儿,摇摇头。
意识到乌建军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又清了清嗓子,回道:“没有那么正式,就是……一两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一起吃了个夜宵……”
她做惯了好学生,撒起这种谎话来总显得蹩脚,真假掺半才显得比较自然。
乌建军也没接话,只点了点头,似乎是看球赛看得入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早点睡觉,年轻人少熬夜。”
乌椿点了点头:“好。”
回房以后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换下睡衣,重新洗漱好以后接到了司向淮的视频来电。
他像是在打车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光线不是很好。
乌椿记住了上次他的调侃,这回倒是乖乖地把摄像头对着自已。
她夜间会简单护肤,摆弄着瓶瓶罐罐,水乳精华的流程谨遵方见晴的教诲,一步不落地走完。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嘴角的破皮存在感挺强,上一次护肤品就得擦碰一次,免不了有无法忽略的小痛。
而且眼下还和罪魁祸首通着视频。
乌椿无声地叹一口气,打算减免一些步骤。
对着桌上的折叠镜端详自已脸上皮肤状态的时候冷不丁听见手机那头传来的司向淮的声音:“很疼吗?”
乌椿一愣,拍精华水的手也停住,歪头和手机屏幕上的人对视上:“什么?”
她这会儿脑袋还没转过弯,顺嘴又说:“我感觉恢复得很好啊,今天走这么多路,现在伤口也没肿。”
“我是说,”司向淮似乎是被她的话逗笑了,汽车掠过路灯,车厢里的光线骤明,很快又重新暗下去,屏幕里黑黑的,男生的声音低低的,带点哑:“你的嘴唇。”
乌椿脸色一下子就涨红,还欲盖弥彰地挪动了折叠镜的位置企图挡住手机镜头。
她打算装作信号不好,没听见。
没想到对面压根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
司向淮只觉得她这样子就更让人想逗了。
他歪在车座上,眉眼被车窗外沿街的广告灯牌勾勒出朦胧又艳丽的轮廓,声音也带着蛊惑的意味。
“你凑近点我看看。”他说。
乌椿挪开镜子,但是也没照做,只是找到桌上的润唇膏按照每天的习惯厚涂了一层。
这些零碎的保养步骤对于男生来说算得上无比新奇,司向淮倒也一步不落地看完了。
等她盖上唇膏,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其实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们女生的唇膏是巧克力味儿的。”
有点微微苦。
乌椿的耳朵又红一个度。
她手里捏着唇膏,轻轻地在桌面上点了两下,看向手机镜头,视线颇为认真:“我刚才涂的是口红。”
晚上出门比较急,也没化妆,只涂了个裸色的提升气色的口红。
司向淮不置可否,倒像是被科普到一样,点了点头。
沉默的气氛不显得僵冷,反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暧昧。
司机到达了目的地,他下车关门,手机镜头一闪而过的背景里能看见背后灯火通明的居民楼。
依稀能辨别出也是南浦市中心某个价位惊人的小区,基本上都是三四百平的大平层。
符合周芷的身份和气质。
“你一个人?”乌椿转移话题,问道。
司向淮点点头,手机镜头对着自已,死亡角度下的冷白皮和轮廓清晰的下颌角依旧很吸睛。
人就没丑的时候。
乌椿盯着手机屏幕,视线分毫不移。
“我姑现在常住京港,这房子她基本不来了。”司向淮说。
他很熟练的样子,进小区也没有任何障碍。
“你倒是四海为家。”乌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这话一点不假,小司少爷这辈子估计住过最差的地方就是附中的高桐巷。
但是就连高桐巷,也是行情火爆有价无市的老牌学区房,多少家长挤破头,连租也租不到。
司向淮笑了一声,没接话。
直到拐进某个楼栋,等电梯的时候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不是四海为家,我现在顶多算是无家可归。”
他话里有调侃,一点儿也不见芥蒂。
偏偏就让乌椿突然后悔刚才的发言。
她这人向来嘴笨,也不懂得怎么挽回话头,只是颇为认真且坚定地说了一句:“会有的。”
这么优秀又傲气的人,就算不拘泥于司家代代打拼相承下的家族产业,在自已的领域也一定能有所作为。
十九岁二十岁的少年,风华正茂的年纪,不用对自已的现状和未来有所怀疑。
一切期待皆有可能。
司向淮闻言,看了手机镜头一眼,眸光沉沉,但也并没有接话。
他没有说空话的习惯,只是经由乌椿这么一提,居然真的对所谓的“家”有了从未有过的设想。
这是一件挺严重,挺恐怖的事。
是成为恋爱脑的开始。
小司少爷叱咤学海多年,封心锁爱十九载,从来不觉得自已糟糕又畸形的家庭关系是什么很大的困扰。
没有期待,没有索求,也就从来不会抱有幻想,从来不懂得失落。
但是眼下真的出现一个人,能让他对从前避之不及的“家”有了荒谬的期待。
这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觉得惶恐。
不说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道该要如何开口,话到嘴边皆又变成了轻柔缱绻的注目,生怕惊动那人分毫。
他静静看着,女生在对面耐心又认真地收起护肤品,气垫梳一遍又一遍地从发顶梳至发尾,乌黑浓密的长发像海藻。
这样的日常,好像也很不错。
司向淮勾唇,走出电梯。
“不和你聊了,小晴终于回我信息了,我先挂了!”乌椿看见屏幕上方出现的消息通知,放下了手中的气垫梳。
司向淮输入指纹打开了入户门,听见她这话,挑了挑眉:“看来我还是比不过方见晴的正宫地位啊。”
酸的要死。
乌椿又不得不放轻语气哄人:“这哪能一样……那我还从来没有和小晴约过夜宵呢……”
这话是真的。
两个人从来没这习惯,一般喜欢一起约着逛街吃大餐,今晚这种灵机一动的夜宵计划还真没发生过。
小司少爷肉眼可见地心理平衡了,点点头:“行吧,晚安。”
“晚安,明天见。”乌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