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顾烟容再回到别墅,已经是晚上了。
她在闻月那里待了一整天。
她刻意地不愿再去想沈却,脑海里却偏偏一刻不停地念及早上的时候他急切而苍白的脸。
好在她这回确实在外面耽搁许久,小心翼翼推开门时,终于没有人在沙发上疲惫地等着她了。
沈却的皮鞋摆在玄关。往常他总会把脱下的鞋子摆放整齐,这回不知道为什么,两只鞋分的很开,一只略微往前,一只稍稍靠后,看起来像是匆匆脱下,没顾得上好好放置。
顾烟容脱下自已的鞋,连同沈却的一起摆好。
厨房里照旧温着饭菜,她没什么胃口,只给自已盛了点汤喝。
上了楼,路过沈却房间的时候,脚步停顿了片刻。
里面一片安静,听不见声响。
这个点了,大概已经睡下了吧。
顾烟容随即便走开了。
而一门之隔,床上一片凌乱,沈却的手整个地没入上腹,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手腕,用力之大,似要捅穿胃腹一般。
他张着唇,残破不堪的胃每一下的收缩都带动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胸口不自觉地挺起,唇间涌出粘稠的胃液。
枕头上已经被浸湿,他虚弱得动弹不得,连起身都做不到,只能狼狈地侧躺在床上,任由吐出的液体将枕头、床单打湿。
他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勉强吃进去也会很快就呕出来,到最后竟然晕在了办公室里。
助理发现沈却躺在地上时,他脸上惨白一片,不知昏迷了多久,单薄的身子无知无觉地摔在地上,腹部剧烈抽动着,隔着被他自已揉得满是褶皱的西装也清晰可见。
被助理叫醒后,沈却本来还想继续工作,但刚被扶着起身,就又是一阵晕眩,胃里空绞着,身子猛地一折,就吐了出来,胃液砸在地上,将裤脚都溅上。
坐到办公桌前,仍旧是一阵一阵地想吐,眼前直发花,连文件都看不清楚。
浑身虚软,连坐着也很费劲,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如此,只好打道回府。
沈却回来后,在卫生间里又吐了一场。
起先,还能撑着洗手台站住,但呕意无穷无止,撑在台面上的手臂打着颤,逐渐失力。
到后来他身子愈伏愈低,整个人都挂在了洗手台上,冷硬的台面边沿卡进了剧烈痉挛的胃里。
越是无力,身体就越往下坠,大理石台面就愈发深入胃脘。
胃里本就极为脆弱,连一点冷风都受不住的,更别提寒凉至此的石质台面了。
沈却只觉整个腹部冰寒一片,失控地抽搐着,整个人完全由腹腔里的剧痛驱使着。
许久,他冰白泛青的手指攒着力推了一把,借此将自已摔到了地上。
“唔呃……”
腹间重压陡然远去,激起一阵猛烈的反扑。他唇间泄出痛极的低吟,意识消沉,却没有人会将他从地上扶起。
最后,仍旧是他自已勉强站起来,一路扶着墙,把自已摔到床上。
沈却按在胃里的手用力到发颤。
没有血色的薄唇被呕出的胃液浸得,透着颓靡的光泽。他咬了咬唇,试图强行将上涌的胃液咽回去。
但呕吐又怎是轻易就能忍住的。
苍白的、盈了一层冷汗的颈间,喉结上下作动,勉强咽下一口上涌到口腔的胃液。
下一秒,却猛地呛咳出声,狼狈地又呛出一大口来。
他胸口大幅度地颤着,连咳嗽都无力到断断续续,睫上挂着晶莹的泪。
漆黑的发被汗湿,黏在脸颊、额头上,他微张着眸,极深的眸色氤氲着水汽。
天已经完全黑了,房间里满也是浓稠的墨色。
借由完全漆黑无光的夜,他放任自已软弱地哭出来。
脊背一颤一颤的,身体躺在被他自已吐得一片狼藉的床上,全然虚脱,连挪开一寸都做不到,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猩红的眼眶里冒出来。
一直都是这样的,没有人在意他,就算再痛,也不会有人心疼。
他以为自已已经习惯了。
但想到陪伴在闻月身边的顾烟容……
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他在湿漉漉的床上动弹不得地躺了很久,其间模模糊糊地晕过去几次,又在身体的寒凉和胃里的绞痛中昏沉醒来,反复数次,天色将明时,听见有雨拍打在窗户上。
天际微黯,这个城市还没完全醒来。
沈却双臂绵软,撑了好几次,才把自已撑起来,脊背靠上床头。
床头柜上摆着药和口服的葡萄糖,他有低血糖,尤其是晨起时,有时严重些,连起身都做不到。
喝了一支葡萄糖,空荡荡的胃里陡然落进了东西,又是一阵绞痛。
沈却抬手按着腹部,眼前却逐渐清明。
他下了床,把房间收拾干净,才走了出去。
出乎他的意料,顾烟容正在餐厅里做早饭。
一直以来,都是沈却在做饭,虽然他吃不下什么,但总想和顾烟容一起在饭桌上坐一会儿,便会准备丰盛的饭菜。
尽管很多时候,做饭产生的油烟会让他忍不住犯恶心。
只是顾烟容很少在家吃饭。
这是要亲自做早餐给闻月吗?
沈却靠着墙站住,在旁边看着,没敢上前。
他站的并不十分挺直,一只手掩在腹部,身子稍微前倾,唇上枯白。
眸光怔愣着停留在顾烟容的背影上。
没有人给他做过饭。
从前在沈家,他不配上桌吃饭,实在饿的不行的时候,就偷偷溜进厨房,吃盘子里还没倒掉的剩饭。
后来被沈家驱逐,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生活,四处打工,自已做饭给自已吃。
顾烟容从小没做过饭,是大学毕业后才开始学着做饭的,厨艺实在一般。
她煮了点面条,盛出来一转身,看到沈却靠着墙,正看着自已。
男人面色惨淡,看着比昨天还白了一个度。
顾烟容不禁有些心虚,不会是因为她不肯留下,所以把他气成这样的吧……
“我煮了面条,一起吃一点吧。”
她清了清嗓子,就往餐桌前走。
身后站着的人没吭声。
生气了,不想搭理人了吗?
顾烟容放下东西,转头看他。
只见沈却方才还没点血色的脸上,眼尾处洇出滚烫的红痕。
因着苍白的面色,那点红意格外明显。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情愫满到要溢出来了。
“……谢谢。”
许久,才开口。
这一天,因为吃到了顾烟容煮的面条,沈却变得格外好说话。
他吃的很少,一碗面,吃之前比吃之后看着还要多——他捏着筷子那么久,面都泡涨了。
但虽然吃的很少,沈却肉眼可见的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