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这样消磨着,沈却被顾烟容管着,身体倒也没再出过什么大差错,渐渐能多吃一些东西。
直到有一次,他应酬结束,却是被人架回来的。
他意识将近模糊,单薄的身体被助理和司机一左一右地扶着,无力地低垂着头,胸口起伏微弱,好像已经没太有意识。
顾烟容接过人,把人抱到怀里,这人裹在厚厚的大衣里面直打颤,额发湿漉漉地垂下来,有透明的汗液从发梢往下淌。
她拢着男人清瘦的腰身,把他往旁边的沙发上扶,沈却整个人一个劲地在发抖,根本站不稳,顾烟容只好用了些力气,一只手把住他清瘦的腰身,将他按在自已怀里。
怀中人瘦成一把枯骨,她几乎不敢用力。
沈却落在她温热的怀里,勉强找回了些许意识,挣扎着抬起头来,一双失焦的眸失神地望向她,眸光缓缓凝聚,艰难看清她一张清丽的脸,身体向着她更加贴近几分,弱声唤她:“烟容……”
顾烟容应声,把人扶到了沙发上躺着,沈却身体微微蜷缩,苍白的手捂在腹间,本能地就想往她怀里靠。
她脱下他身上的外套,里面的衣物尽数湿透。拿毯子把人裹住,就去旁边冲蜂蜜水。
沈却一只手抵在自已脆弱不堪的胃口,感觉到顾烟容走了,按着身下的沙发想起身,却连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
为什么走了……
他不甚清醒,只是不想离开顾烟容身边,颤抖着从沙发上支起身子,浓黑的眼眸视线模糊,没什么焦距,是处在惶惑中的两滴墨,湿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暴露出瘦削到算得上锋利的身体线条,苍白皮肤透着病态。
虚弱的身体微微晃动,随即无力地扑向地面,他伸手在空中虚虚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抓不到,他身边空无一物。
他狼狈地落在地上,胃里本就抽着疼,摔倒在地上,脆弱的胃腹贴着冰冷的地面,寒气入体,更是剧烈地痉挛了起来,他身子猛地一抽,喉间溢出痛极的低吟,蜷缩了起来,额上冷汗簌簌,腰身紧绷着弯下去,压在胃腹的手按得愈发用力,两片肩胛骨尖锐地顶出来,刀片似的。
抬手捂住唇,剧烈地干呕。
明明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吐过一场,此时胃里空空如也,反胃感却仍旧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他在昏厥边缘挣扎着,苍白薄唇张合两下,气息愈发微弱,面色已经完全惨白一片,浓长睫羽颤了两下,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
直到,他在昏沉间,隐隐听到些许水声。须臾,便感觉身子微微一晃,被人揽入了怀里。他的身体已很熟悉这个怀抱,温暖的气息轻轻包裹着他,整个人被包裹在暖融融的日光里。
然后有杯子凑上他的唇,干涸苍白的唇被温暖的液体润泽,舌尖尝到甜味。
沈却终于攒出些力气,指尖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水光荡漾,满是茫然之色,喉咙轻咽,将满溢口腔的液体都咽了下去。
入喉的蜂蜜水堪堪压过了酸涩的反胃感。
他的手暗暗攥住顾烟容一片衣角,手指细长,白得近乎透明,像是沾染层层霜雪。
其实这场应酬,他原本是没必要喝这么多酒的。
他也不喜欢糟践自已的身体,对于别人推过来的酒杯,一向是能不喝就不喝。只是这次……碰巧有沈以善。
沈家一共三个孩子,沈以诚、沈却、沈以善。
……
沈却出现在沈家的那天,风雪肆虐。苏愈怀里抱着他,撕破创伤,将一切告知,成功坐上别人的车,混进别墅区,找到了沈家。
她摆脱不了身形强壮的保安的手,一臂抱着沈却,用力拍着大门。
是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沈以诚看见门口的混乱,制止了保安,给她开了门。又见她瑟瑟发抖,便将她带到屋子里。
苏愈发间的雪被别墅内扑面而来的温度融化,苍白的脸带着疲惫。
沈以诚那时已有六岁,他本该在自已的房间里摆积木或者画画,却偏偏错误地出现在前院,助推了那一切的发生。
那个女人呈上她臂弯里的孩子,揭露了沈修文的不忠。
沈以诚不该在那里的——如果他不在,这一切或许可以被隐瞒。偏偏他目睹了一切。
他尚有些懵懂的心只能让他对这一切半知半解。
他还不懂这个多出来的、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意味着什么,他还不懂什么叫做背叛,什么叫做出轨。
当保安察觉不对,追过来想要将苏愈带出去时,沈以诚觉得他们是在欺负眼前这个狼狈又瘦弱的女人,他被教育要保护弱小,于是他再次命令他们住手,然后让苏愈坐到沙发上等着。
父亲不在家,他便将母亲薛明愿带下楼来。
那是记忆中一向温柔宽和的母亲第一次失态,像是失手打碎了瓷器,名贵的花纹还在,温润的釉仍旧散发着色泽,却已坍塌成无法挽回的形状。
沈以诚对父亲的恨意和对沈却的厌恶,自母亲落泪的那一刻萌生。
这件事发生后,薛明愿大病一场,检查后发现,她正怀着身孕。
那便是沈以善。
……
沈却在沈以善眼中看到熟悉的厌恶。
他自然不愿意在沈以善面前落了下风,强撑着也喝下了递到他面前的酒。
只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已的身体。
他伏在顾烟容怀里,微微阖眸,眉心紧蹙,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顾烟容的手贴在他上腹,隔着一层单薄濡湿的衣料,触摸到里面的纠结抽搐。她微微叹息,轻轻给他揉。
感觉到温暖的手一下一下安抚着他疼痛不止的胃脘,温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渐渐驱散了身上寒意,沈却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意识也渐渐昏沉。
他确实已经精疲力尽了,胃部的剧烈痉挛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可见,他的手却无力地摊开,垂落在身侧。
揉了一会儿,感觉里面渐渐平缓下来,顾烟容就把人圈在怀里,让他能舒服地躺靠,一只手护在他腹间,另一只手开始解他衬衫的扣子。
才刚解开一颗,她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沈却深深凹陷的锁骨,惹得怀中人浑身一抖,迅速清醒,冷白的手握住她手腕:“烟容……”
他手心汗水冰冷,指尖透着不健康的青白,顾烟容可以轻而易举地挣开。
她举起旁边准备好的居家服:“你身上衣服湿了,继续穿着会感冒的。”
说的虽然没错……
沈却坐直了身体,离开顾烟容的怀抱,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羽睫,苍白得如同薄雪一般的耳朵微微红了红:“我自已来……”
顾烟容看着他耳际浮起的薄红,微一挑眉,“好吧。”
说着就站起来,到一边灌暖水袋。
留沈却自已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后仰,无力地靠在沙发里。只是几个扣子,就耗费了他不少时间,眼睫低垂,冷汗一点一点落下来。
灯光下,他表情落寞。
对于衰弱的身体,他有时,也会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