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灯之后，顾烟容抱着沈却，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一阵响亮腹鸣。
自然是来源于沈却。
此时室内昏暗，只见他小半侧脸莹白，安然躺在枕上，像一小块月亮碎片。
眼睫不安发颤，似乎安静了一瞬，很快，又开始响。
顾烟容重新按亮灯，望他：“肚子不舒服吗？”
沈却额上薄汗盈盈，窝在深色被褥里，皮肤冷白，眼尾绯红，眸中水光潋滟，似要淌出。像只来自山林、吃人魂魄的漂亮精怪。
只是这精怪正在闹肚子。
他轻轻点点头，慢吞吞从窝里爬出来：“有点，没事，你睡吧。”
他撑着身子坐住，悄无声息缓过一阵头晕，安静下了床，再次往卫生间去。
瘦削脊背挺得很直。
不正常的直。
谁大半夜上个厕所，跟名模似的身板溜直啊……
顾烟容下床，几步贴上去，一伸手就摸上他肚子。
果然，倒腾得不成个。
一被揭穿，沈却也不装了，马上弓了身子，往她怀里靠。
身上泛着凉，小心翼翼地喘气，明显是疼着。
顾烟容把人往怀里一揣，迅速往卫生间去。
刚把人放上马桶，沈却就开始撵人。
“你出去吧……有味道……”
蔫答答垂着眼睛，皮肤苍白，有珠玉色泽，细长手指捏着衣摆，大有顾烟容不出去，他就憋死自已的意味。
顾烟容只好出去。
只不过苏愈的这间公寓，隔音实在一般。
顾烟容站在门边，都不用像从前那样贴在门上，就能听见里面淅淅沥沥的水泻声。
听着……实在不太好。全是水。
沈却倒是没出声，安安静静的，连声喘都没有。像是刻意忍着。
顾烟容怕他在里面晕过去，隔一会儿，就轻轻挠一下门。
不敲门，是因为敲门声实在太响，万一把苏愈弄醒了，沈却指不定得羞成什么样。
她挠一下门，沈却就在里面低低应一声，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像是愈发没力气。
但水声总没个停，每当顾烟容以为完事了，里面就又传来一点声音。
断断续续的。
实在也太久了，顾烟容扒着门，好几次想闯进去，又想到沈却那个动不动就抬不起头的性子，只好忍住，只在门上挠一下。
终于，顾烟容听见里面有虚浮脚步声，像是人终于起来了，要往外走。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是一声闷响。
是肉体倒地的声音。
顾烟容立刻推门，就看见沈却倒在地上，身子稍微蜷着，一身都是水淋淋的，头发湿得打绺，活像刚淋过一场大雨。
但这是室内，没有雨。
她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沈却浑身剧烈震颤，冷汗成股地淌，化在她怀里，薄唇苍白得吓人，干得起了一层皮，正微微张开，喘气都很费劲似的，气息弱，胸口费力鼓动。
他浑身虚软沉降，手臂坠在地上，五指失力摊开，连掌心都是一层薄亮汗渍。
湿透的长睫茫然睁着，深色瞳眸涣散，找不到落点。
又是吐又是腹泻的，这人脱水了。
当务之急，要补水。
顾烟容抱着人起身，打算先把他放在沙发上，地上太凉，他根本受不住。
刚走出卫生间，就看见苏愈的房间亮着灯，房门敞开，明亮灯光淌出来一小块，像一块长方形银饼，明晃晃烙在地上。
还是被这俩人闹出的动静吵醒了。
看见沈却被抱在怀里，身体明显，苏愈一愣，转身打开客厅的灯，“沈却怎么了？”
“脱水了，”顾烟容抱着人，小心翼翼放到沙发上，“我去兑点糖盐水。”
等她端着水杯从餐厅出来，就看见沈却已经被苏愈抱在怀里，身上还盖上被子。
他脸上白得发灰，全身发软，被苏愈小心捧着，眼睛仍旧没有阖上，意识却全然溃散。有冷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睫，缓慢往下落。
顾烟容凑过去，抬起湿冷下颌，将杯子里的水慢慢喂进去。
好在沈却还知道吞咽，虽然很慢，但乖乖把糖盐水都咽下去了，没吐。
念及他出了那么多汗，顾烟容又兑了一杯，仍旧喂他喝进去。
沉冷眼睫往下滑了滑，有阖上的趋势，感受到抱着他的那个怀抱的温度，又吃力睁了睁眼，黑瞳颤颤定在顾烟容脸上，唇间含糊一句没事，就昏昏睡去。
两个人提心看着，过了一会儿，见沈却脸上不再那么白得发青了，似乎衰竭的呼吸也平顺许多。
顾烟容叫他，牵他的手，沈却也稍微能用上力，勉强回握。
只是没力气再睁开眼，身上也湿透，连裹着他的被子都湿了一层。
顾烟容擦去那些泛滥的冷汗，把人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想给人再换身衣服。
一抬眼，苏愈眼睛里悲伤，望着她，却没说什么。
顾烟容抱着人回屋，迅速换了身衣服，又用干净被子裹住，苏愈在旁边，一边给沈却擦脸，一边轻声问她：“他是不是，不想让我知道他身体不好。”
“他……不想让你为他担心。”顾烟容亦是低声回。
葱白手指拂过没有血色的脸庞，苏愈看着这个肖似她自已的孩子，道：“他刚才，迷迷糊糊的，应该不知道我正抱着他。容儿，你不要告诉他，既然他不想我知道，我就不知道好了。”
苦涩和疼惜同时充斥心头，她弯了弯眼睛：“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的话。”
沈却被厚厚被子压住，看不出身形起伏。
苏愈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喃喃道：“我没亲过他，从来没有。刚生下他的时候，我看着他，就想到沈修文。”
“可是，他明明一点也不像沈修文。”
掩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挣扎握住她。
五指苍白，仍旧细微发颤，但握得很实。
“妈妈，”沈却疲倦睁开眼睛，苍白的唇弯起，“妈妈，我很满足、很开心。”
所以，不要难过。
沈却尽量让自已眼睛里的笑纯粹。虽然眼睛里有朦胧小雨。
但是大概不太有影响吧。他想。
苏愈望着他，眼眶红了，却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