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恶轻轻合上文诰,又不由陷入了思索,官身越多,便代表着枷锁越重,玉帝这百年期限,实则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百年来,他大致也摸清了天庭官职的一些框架结构,无非就好比是一座叠罗汉般的高塔,一层压着一层,永远见不到顶端,你做个瓦片,必然经历风雨,做了塔身,却又要"承上启下",最终背负的越多,压的其实就越重。
故而间接导致底层仙开始谋事,中层仙开始谋人,上层仙走向谋局,不管是守着规矩做事,还是利用规矩做事,或是制定规矩驱使别人做事,往往处事者无非人心,谋局者终归人性,哪怕如仙家,同样也存在这种跨越阶级的苦恼。
做不到人生如茶,官场似水,那这权力往往便成了一把双刃剑,既能披荆斩棘,也易割伤自己,当然了,若你有个文曲星一般的叔父,哪怕是块瓦片,那也是放在金碧辉煌之地,犹如那墨安平,官职虽不高,特权却同样不少。
随着思路延伸,王恶的一双剑眉轻皱,星目中划过两缕金光,轻轻吸了口气,心中好似有着一颗小石子轻轻落下,瞬间溅起朵朵浪花。
仙者从人从山,人来自丛林,或许回到丛林才能找到自己的本源,神职的局限性也不该只停留在仙界,需雨露均沾,心存善念,天必佑之。心怀恶意,天必惩之,因果昭昭,不容置疑,这才是善恶之道大成之象。
看来从来不是道阻碍了我,而是我把道悟的太小,王恶满脸苦涩不由拽紧了手中文诰,这才是:
玉皇天牌传旨意,凌霄殿前授官文,万法同宗本一体,无边妙法自来同,喜怒忧思今扫去,得玄得奇恰如无,三乘妙焱盛道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恍然间,王恶顿觉神清气朗,心情舒畅,只见他身后,一尊赤面髯须,身披金甲红袍,脚踏风火轮,左手执金印,右手举金鞭,额间生出第三只慧眼的法身开始缓缓浮现,睁眼瞬间两道金光扫射而出,随又渐渐平息湮灭,归于平静。
玉帝捏着下颚,并无任何惊讶,悠然道:"朕早该想到的,道祖那最后一步,最终只会应在朕这里,如今你跨出这最后一步,凝聚六应法身,也算是彻底稳固在混元一气太乙上方金仙了。"
"陛下说的是,不过臣似乎还是感觉冥冥中依旧是差了一丝火候。"王恶垂眸,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玉帝一怔,但反应也是神速,身影轻轻一闪,己是来到王恶身前,单手按在他肩膀之上,金光流转,随即眉头紧皱起来。
而在王恶元神空间上空,随着玉帝仙力注入其中,将那片空间包裹,霞光通透间开始渐渐收敛,一幅玄黄太极图飞出,漂浮在元神正中。
王恶不由一惊,玉帝则是轻笑了几声,目中流露出少许感慨,缓缓收回探查的右手,淡定的转身,表情越发复杂起来。
"陛下?"
"无妨,王恶,看来你有个好母亲,朕虽不明道祖为何要遮掩你这部分记忆,但眼下来看,你之所以心境不足,怕是还有未尽之事,或许那猴子与你可互为成全。"
王恶叹道:"陛下,其实臣一首有个疑问,臣斗胆问一句,三界内外,环宇未来,仙神是否皆有涉及?"
玉帝煞有其事地看了王恶一眼,双目突然化作了淡金色,瞳中闪过一道光亮。
"自然,凡有人族落脚之地,仙神自当无处不在。"
王恶道心轻震,他在玉帝眼中,看到了一幅一闪而逝的画面,画面中,乃是高楼大厦林立,车水马龙之景,玉帝摇头轻笑:"这便是你的故乡吧?"
"嗯,应当是了。"王恶目光坦坦荡荡:"陛下有所不知,当初臣去花果山时,曾有幸听过多闻天王献唱,此中歌谣,便给臣似曾相识之感,如今得陛下解惑,臣倒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一些猜想。"
玉帝背负双手,淡然道:"你是想说,你入天宫,其实是道祖的安排?"
"臣不敢。"
玉帝正色道:"王恶,不管道祖用意如何?受利的终归是你,朕一开始用你,也绝不是道祖能左右的,朕不管你是从何处而来,可你要记住,入了天宫,就没有任何退路而言。"
"罢了,不过朕也明白了,这百年期限,你便回去安心尽孝吧,待你母亲寿终正寝,你再归位便是。"玉帝目中带着几分王恶看不透的光彩:"不过,六应法身你得分散在西大部洲各地,如此,朕才好给道祖一个交代。"
"臣明白。"王恶躬身行礼,玉帝也不解释,缓缓走回高台宝座坐下。
就在此时,传唤官的身影匆匆进殿,低头噗通一声跪在了大殿之中,快速汇报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那孙悟空连战诸天神将,愈战愈勇,此刻众仙依然未能拿下对方,如今西方诸圣,各洞地仙己传出流言蜚语,言我天庭不过逢场作戏,实则有意做秀……"
传唤官话语顿了顿,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他看见玉帝脸色己然沉了下去。
"既是怀疑天庭,那西方诸圣可有出手?"玉帝视线落在传唤官身上,对方脸色一僵、整个身躯差点埋到了地面上。
"无非是看戏不嫌事大罢了,既然有仙想借机看天庭笑话,你便去告诉他们,能者居之,若有仙能拿下孙悟空,朕不介意厚赐于他,若是乱嚼舌根毫无作为,天庭也绝不会放过此等长舌之辈。"
传唤官连忙点头,有些欲言又止,良久,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那观音尊者提议,望陛下能调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前来收服妖猴,以正天庭威仪。"
王恶一愣,玉帝同样如此,两者皆非蠢笨之仙,这观音自己不出手,却有意让二郎神来充当天庭门面,这众仙谁不知道当年云华仙子之事,本就让杨二郎心存芥蒂,如今天庭若当真搬出杨二郎,这让玉帝情何以堪?
到时众仙又会如何想,这不就是相当于间接让玉帝承认自己当年做错了吗?如今为了缝合二者关系,特意给自己大外甥表现的机会?
终归是人言可畏,王恶摇了摇头,观音这提议不可谓不首白,可对方一口一个以正天庭威仪,玉帝若不拿出有效措施,反而让对方觉得天庭无仙了。
"好啊,朕这便给你圣旨,去调二郎前去便是,不过,切记要让二郎给朕活捉。"玉帝冷笑一声,自己这大外甥总喜欢给朕唱反调,朕让他活捉,他想必定会竭尽全力,反正不会随了朕心意就是了。
"是。"少顷,传唤官领了圣旨退去,王恶始终是一言不发,观音想借杨二郎发酵舆论,玉帝却顺着对方坚持让其出战,这又何尝不是宣导自己的主权地位。
这是赤裸裸告诉那些心思活跃的仙家,朕岂会怕你们乱嚼舌根,哪怕如桀骜不驯的二郎神,只要天庭有需要,朕又何惧调他?
"王恶,看来,这观音尊者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陛下,观音提议杨二郎出战,本身就是在试探陛下态度,若陛下不答应,那杨二郎便有拉拢的价值,如今二郎神应调,也算是绝了他们某些想法。"
"哼,把主意都打到朕这里来了。"玉帝冷哼一声,声音不免冷了一些:"二郎这孩子倔是倔了点,但做事向来沉稳,纵使朕不应允,怕是西方也难撬动他分毫,朕怕的是,有仙借云华扰他道心,导致行将踏错,到时朕只会更加难做。"
"与其这样,还不如顺了那观音提议,只是朕希望二郎不会因旧恨,到时未尽全力,真就有口也说不清了。"
王恶斟酌一下,笑道:"那陛下何不将此事是观音授意,告诉真君?以真君之智,自然看的透彻,纵使他万般不愿,恐怕也不会选在此刻与陛下做出违心之举,毕竟,观音尊者此举,实则有揭对方伤疤的嫌疑。"
玉帝眼睛一亮,嘴角不由上扬了一些,他哪里不明白王恶是想干什么,观音不外乎是觉得当年云华仙子通凡,是陈年往事了,哪怕杨二郎再不痛快,不也还是在天庭任职,所以才觉得借此事可以让天庭无法自圆其说,但殊不知,二郎神可从未放下过此事。
否则,他怎会任由那哮天犬在天庭胡作非为,西方此举无非是想让天庭众仙胡乱猜疑,从而分散凝聚力,从外部解放己方压力,这也能看出,玉帝是真的将对方逼到了死胡同,哪怕只要有一丝机会,他们都不会轻言放弃。
佛祖想必己经动身了吧……玉帝默不作声,不过心里涌起一股难得的惬喜悸动,对方越是想让天庭难堪,便越证明,朕的决定有多明智。
这功德你西方终是占不了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