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泠第二天一早就去了疗养院。
今天是个阴雨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冷色调灰白的云层透过压抑,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阴郁的氛围中。
到了疗养院后,这种感觉愈发清晰、强烈。
被心魔困在一方之地的人大多数心智都回到了孩童时期,为了帮助病人们康复,疗养院每天都会组织不同活动,有时是玩游戏,有时是做手工,一般阴雨天活动在室内举行。
问泠走得很快,试图早些冲出雾霭去往妈妈的身边,又恐慌扮演不好妹妹,再次惹妈妈生气。
情绪如过山车一样,时上时下,心悸不停。
问泠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已是如何向护士问的活动地点,也不知道是自已如何去洗手间换的芭蕾裙。
等他回过神,已经站在了活动室门口。
一墙之隔,里面欢声笑语,十分热闹,檀院长为人温柔和善,在他的管理下,这所疗养院也比其他精神病院更温馨。
问泠隐约听到了妈妈的笑声,思念催使他小心翼翼推开门,朝里面看去,入眼是和谐且有爱的一幕。
各个年龄段的病人如孩子般围着圆桌坐一起,桌上放着编织用的红绳,视线的中心是妈妈,她穿着病号服,鱼骨辫垂在胸前,正笑眯眯展示着手里的中国结。
在手工老师的带领下,大家都在为妈妈的鼓掌。
还有人双手高举,竖起了大拇指。
问泠看得出神,没有注意到一道身影靠着墙,蹲着往他这边挪移,拉了拉芭蕾裙过膝的轻纱。
“漂亮姐姐。”
“来和我一起扮演蘑菇好不好?”
听到声音,问泠这才带上门,看向身下。
是个陌生面孔。
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蹲在地上,五官清秀,眼眸纯真,手里撑着一把红底白圈的伞,正一脸期盼地望着他。
问泠扫了眼男生身上的病号服,意识到这是位病人,沉默了半晌,等待妈妈下课的间隙也不知道做什么,于是点了点头,整理裙摆,跟着男生一起挨着墙蹲下。
背刚贴着墙,男生就从兜里掏出了一把迷你雨伞。
巴掌大小,印着花。
像是插在老式蛋糕上的装饰。
“来姐姐,我是红伞伞,你是白杆杆。”
问泠接过小雨伞,在男生充满希冀的目光中,撑开,面无表情举在身侧,跟男生一起假扮蘑菇。
有人陪伴在旁,男生特别开心,自顾自聊了起来。
“姐姐,红伞伞白杆杆是我们的代号,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小满,满意的满。”
“今年三岁啦。”
随后小满聊起了自已喜欢的动画片,爱吃的菜,问泠蹲在一旁,脸枕在膝盖上,全程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恍惚间。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耳畔回荡着妈妈的笑声,妹妹在撒娇让他陪她玩游戏。
问泠思绪一放空,很容易就走神,那双浅色的眸子逐渐失焦黯淡,直到门打开,一双温热的手落在头顶。
“宝贝,来了怎么都不叫妈妈一声?”
“要不是小周老师告诉我,妈妈还不知道你在外面等着呢。”
手指摩擦头发,熟悉的温柔过电般蔓延全身,让人贪婪,问泠下意识还想让妈妈再摸一下,刚抬头,舒晴已经撤走了手,将他牵起,“来,妈妈正好做了一个小礼物,给你戴上。”
问泠视线被一抹耀眼的红色吸引。
妈妈将一条手工编织的手绳戴在了他手腕,红绳很精致,可调节长短,两侧是平安结,中间挂着两个金色小铃铛。
问泠很喜欢。
但这是妈妈送给妹妹的。
舒晴注意到孩子身上的芭蕾裙,眼中的欢喜又添了几分,笑着帮问泠整理略有些皱褶的纱层,“真漂亮,这条裙子还挺合身的,我们笑笑像个小仙女,不过怎么一大早上就穿上了,是今天有演出吗?”
问泠收起思绪,知道妈妈很期待妹妹登上舞台,于是点了点头,编织谎言,“嗯,是学校的迎新表演。”
话语一顿,他抓住妈妈袖口,轻轻一扯。
“手绳能……能给哥哥编一个吗?”
问泠不敢抬眸,怕眼中暴露过太多渴望被妈妈发现端倪,可下一秒却见妈妈笑着摇头,“你哥哥是男生,男生不会喜欢这种小饰品的。”
问泠怔住,默默把手收回。
他想说自已喜欢,想说自已想要,可身上的罪孽像是巨石堵塞了嗓子眼,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这时。
身后传来雨伞收合的声音,小满举起手,大声撒娇。
“谁说的男生不喜欢的,小满是男生,小满就喜欢铃铛叮当响,漂亮阿姨,小满也要,小满也要!”
舒晴这才看见旁边还蹲着一个孩子。
见孩子蹲着像青蛙一样蹦来,她乐不行,将孩子牵起,揉着头,温柔应道:“好好好,阿姨给你做,别蹲地上了,快起来,等会儿腿麻了一不小心就会摔成小乌龟。”
问泠目睹此幕,胸口一阵发闷,感觉有股寒意从地板升起,钻进脚底,针扎似的刺入骨头蔓延全身。
明明……
自已才是妈妈的孩子。
可自已却无法像外人一样撒娇,说不出‘我想要’这三个字。
而妈妈……
总是逃避,逃避我的一切,问泠的一切。
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指甲深入掌心,控制不住的颤抖,问泠浑身又开始在发痒,说不出的难受。
怕自已异样被发现,问泠用演出彩排为借口离开了疗养院。
他现在想。
疯狂的想。
没有任何前戏那种,越粗暴越好。
*
入夜,A市所有酒吧都热闹了起来。
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霓虹灯折射出光怪陆离,大雨滂沱也阻挡不了推杯换盏乐无疆。
装修奢华的酒吧内,灯光交错,摇滚乐混合笑声震聋欲聋,二楼VIP包间相比大厅安静了许多,也更露骨。
几个满身名牌的公子哥正调戏着怀里美人,有的还直接抱着亲了起来。
唯独表面最风流的陆大少爷独自坐在角落。
陆越珩翘着二郎腿,一身绸面黑衬衫,领口没扣露出半截锁骨,俊美的五官被灯光剪裁出锋利线条。
那双幽深的黑眸半眯着,晦暗不明,显然易见的心情差,压迫感十足。
他盯着手机,不知道正在看什么。
攀上阔少的诱惑让周围衣着暴露的女人们都大胆了起来。
“陆少,真不喝不一杯吗?”
“陆少,您的腿酸不酸,要不要我帮你……”
她们扭着腰刚开口,大少爷便不耐烦地掀起眼皮,厌恶呵斥,“不想死就TM滚远点。”
包里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停下动作不敢说话。
蒋沉见此,笑着松开女人,拨弄着刚染的挑染蓝发,贱兮兮地靠近,“咱珩哥火气怎么这么大,是谁在手机里点火啊?”
他一屁股坐在陆越珩身旁,伸着脖子就要去看陆越珩手机,“是不是你自已挑的皇后,让我看看嫂子美不美~”
陆越珩收起手机,一巴掌把发小脑袋拍飞。
“屁的嫂子,没有的事。”
手机息屏,一闪而过捆绑着红绸带的雪白长腿。
蒋沉什么都没看到,一脸遗憾,“那你今天怎么回事,叫我组酒局,自已又一杯不喝,净搁这儿cos爆爆龙喷火。”
陆越珩斜眼过去,牙缝里挤出冷笑,“你再说一遍?”
“哎呀哥,我错了。”蒋沉立马认怂,双手敞开,瘫在沙发上,“我骂我自已呢,嗷呜,给哥表演一个龙龙躺尸。”
陆越珩不想搭理这个二货,他现在脑子乱得很。
昨晚半夜知道问泠暗恋自已这个惊天大秘密后,他一整晚都没睡着,像是被一只色鬼缠上了一样。
馋自已的身体就算了,问泠竟然……还对自已动了心,谈起酸涩暗恋时声音都在发抖,快哭了!
显然可怜虫爱得深情,说不定之前去约炮就是因为得不到自已,空虚寂寞冷,才去寻求别人的温暖。
这可咋整?
理智告诉他别搭理。
一个恶心的同性恋而已,搬出宿舍就此了断好了。
可手不受控制,翻来覆去把问泠的语音和视频听了无数遍,白天好不容易睡着,问泠那色鬼又跑来梦里骚扰他!
想借酒消烦都消不了,满脑子都是……
问泠又白又长的腿,还有委屈巴巴、可怜破碎的哭声。
陆越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感叹着问泠像个妖精真磨人时,手机响了。
他以为是问泠。
连忙抬起手,点开屏幕。
【宋桥:地址给我。】
陆越珩心莫名咯噔了一下,因为这命令的语气,很像——
问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