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景在蔚蓝的海边。
檀温年穿着蓝橙色扎染短衬衫,略长的黑发扎在身后,一双丹凤眼温柔含情,左手拿着一个插着吸管的椰子,右手勾着旁边男人肩,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比着耶。
旁边的男人穿着同款衬衫,五官锋利深邃,气质冷冽沉稳,耳后却违和的别着一朵白黄鸡蛋花,眉宇间带着些无奈宠溺的笑。
两人之间的氛围看着很暧昧,引人遐想。
问泠以前也在办公桌上见过他们的其他合照,但他一向沉默寡言,不是爱问的性格,余光扫过便当做没瞧见。
檀叔叔也没主动提起过。
只是听疗养院的其他护工偶然聊起,叔叔有位爱人。
目光停留在相框上,问泠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位叔叔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立体深邃的五官,漆黑如墨的眼睛……
怎么有些像陆越珩?
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很多,问泠只是疑惑了一瞬,便淡淡收回视线,继续查看桌上的盆栽。
这五盆花都是因为浇水太多导致土壤潮湿,根腐烂,枝叶枯黄。
只能先试试移栽换土。
换盆的过程容易弄脏办公室,问泠不等檀温年过来就行动了起来,将长发扎到身后,一手抱着一个盆栽下楼,途中被小满看见,小满眼眸一亮,收起伞叫着姐姐飞奔而来。
随后他们一起把盆栽转移到了空地上。
小满又撑开了伞蹲在一旁,看着问泠忙来忙去,满脸好奇,“姐姐,我们这是带植物宝宝们来晒太阳么?”
问泠垂眸修剪着枯叶,摇头,“是给它们换家。”
小满:“为什么要换家?”
问泠捏烂枯叶,看着腐烂的汁将手指沁湿,仿佛瞧见了一簇无形的霉菌在疯狂滋生,湮没、啃噬着自已的身体。
难以言语的痒意顺着指尖蔓延,遍布四肢百骸。
为什么换家?
他说不了话,无法回答小满。
就好像变成了眼前这奄奄一息的植物,困于潮湿,无声腐烂。
思绪即将被黑暗吞噬时,问泠听到小满忽然十分开心的叫了一声‘檀叔叔’,紧跟着,他们中间蹲来了一个人。
“这不是换家哦。”
“只是植物宝宝们的家进水了,湿哒哒的,它们呼吸不过来,所以要把它们房子重新修整一遍。”
问泠迟缓的回神,抬眸便瞧见了檀温年。
男人一身水波纹青衬衫,鼻梁上架着银丝眼镜,笑容温和亲昵,手里拿着一盒新鲜草莓,一边说着,一边喂了一颗给小满,又挑了颗最大最红,递到问泠唇边。
温柔又霸道地将草莓塞问泠嘴里。
“阿泠,家还是原来的家,只要把烂掉的枝丫修剪掉,补偿营养,晒晒太阳,花就能再开了,对吧?”
檀温年嘴上在问,眼神却温柔笃定。
问泠腮帮子被草莓塞得鼓起,心咯噔一下,总感觉檀叔叔问的不是花,而是在暗指什么。
“嗯,应该会开吧。”
他抿唇点头,垂眸掩盖眸底的情绪。
只是人和花不一样。
烂了就烂了。
小满很快就吃完了草莓,撒娇嚷嚷还要,檀温年目光在问泠身上停留了片刻,一闪而过忧色,将草莓盒子递给小满。
小满顿时开心蹦起,围着院子开始转圈。
问泠被孩童般纯粹欢快的笑声吸引,抬眸看向小满。
阳光倾洒在眸底,瞳孔微缩,两道追逐打闹的身影从回忆里涌现,与眼前的画面重叠。
笑笑也爱吃草莓。
吃完还爱撒娇问自已再要一颗。
他的都没吃,本来就打算留给妹妹,见妹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期盼的可爱样,又忍不住逗她,于是举起草莓围着客厅跑圈,要笑笑追上他,叫一声哥哥就给她一颗。
眼前的画面渐渐碎裂,只剩穿着病服的小满。
问泠忽然很难过,被一股无力感笼罩,两个爱吃草莓的小朋友,一个去了天堂,一个来了精神病院。
妈妈被困在一方之地是因为失去了所有。
小满又是为什么?
檀温年一直在观察问泠的表情,见孩子眉宇间流露伤感抑郁,挽起袖子,拌着营养土,与问泠聊起了小满。
“他叫秋满。”
“是和你同一届的高考生,他父母对他特别严,只要考差了就会被打被骂,他所有时间都在学习,甚至没有属于自已的空间,他妈妈怕他偷偷看漫画打游戏,睡觉都让他把门开着。”
“生活在高强压的环境下,他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太好,高考又发挥失常了,大脑就这样触发了防御机制。”
“他回到了他的三岁。”
“这个时候他还跟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快乐无忧,每到夏季都会上山去摘小蘑菇。”
问泠听到秋满的病因,眉头蹙了一下,沉默半晌后,见秋满坐在花坛上翘着脚在吃草莓,忍不住感叹:“忘了不开心的,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好像也……挺好的。”
他收回视线,垂眸剪掉枯枝。
“剩下的痛苦,就让我们这些罪人承受。”
檀温年拌土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问泠,问泠脸上平静淡漠,可话语间却透着抑郁消极。
怕孩子越陷越深,连忙反驳,“秋满父母管教方式的确有问题,但阿泠,你没错,当年的事只是意外。”
问泠再次沉默,没说话。
檀温年拍了拍他的肩,又接过问泠手上的剪刀,将栀子花最后一截病根剪掉,继续开导:
“而且,鸟儿都希望更广阔的天地,不是么?如果秋满冲破牢笼,他不止能开心吃草莓,还能看喜欢的漫画,和朋友吃喝玩乐,会比现在快乐无数倍。”
“所以,问泠同学……”
听到这个特别的称呼,问泠疑惑抬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檀温年插了一朵栀子花在头顶。
四目相对,叔叔捏着他的脸,语重心长道。
“你才19岁啊,正值青春好时光。”
“你妈妈在这里很好,你也要向前看,多交朋友,多出去玩,不开心就找人倾诉,别什么都闷在心底,知道了吗?”
问泠愣住,唇蠕动张开,无声重复两个字——
朋友?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
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脑海里瞬间浮现了陆越珩凶狠又带着关切的脸。
那晚,被激怒的恶犬明明很生气,粗暴地侵占着他,可他眼泪一掉,宽大温热的手便落在了头顶。
问泠心里很乱,怕檀叔叔担心,乖乖点着头。
给盆栽换完土后,问泠没忍住去看了眼妈妈,舒晴正在和其他病友们一起晒太阳,有位阿姨正比划着扇子在给大家跳舞。
问泠没露面,藏在石桩后面,偷偷看着。
他听见妈妈提起了笑笑。
“我们家笑笑也会跳舞,还是芭蕾舞,她从小就喜欢,现在考上了舞蹈学院,还获得跟著名芭蕾舞团一起巡演的机会。”
“我给你们说,那舞台很大很梦幻,挂满了星星灯,可漂亮了。”
“我们家笑笑在上面翩翩起舞,像只小天鹅,等笑笑巡演完回来,我把照片给大家看看!”
舒晴患有精神分裂症,幻想症。
在她构造的世界里,问筱还活着,身体没病,从小在学芭蕾,一直闪闪发光璀璨于华丽的舞台上。
听到妈妈提到并不存在的舞团巡演,问泠抿了抿唇,思索着如何帮妈妈实现她的幻想,哄她开心。
他曾经想过代替妹妹去追梦。
但没那个天赋。
摆几个动作还行,跳起来像僵尸蹦迪。
正苦恼时,手机响了。
问泠一边离开病人们的活动区,一边查看消息,入眼是张手作喇叭状,大声呼喊的表情包。
【宋桥:问泠问泠,珩哥找你,他说,你穿了他最爱的衣服,他很生气,要你立刻马上把衣服送回学校。】
【宋桥:传话完毕,下面是我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你俩咋不加好友啊?】
【宋桥:还有还有,Σ( ° △ °|||)︴珩哥的衣服为什么在你身上?】
问泠只回了三个字。
【问泠:你问他。】
宋桥真问了,发来三个大大的问号。
【宋桥:珩哥让我滚,然后他耳根红温了?】
【宋桥:还有珩哥今天西装都穿上了,好帅好正式,你们该不会背着我们偷偷在一起了,还要约会领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