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弥被甩在冰面上犁出一道深沟,滑行了数百米才停下来。
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
六道并行的火流星划破了夜空,笔直地向着她们的头顶坠落。
全弹发射!近地轨道上的天巡者全弹发射!剑槽中的六支达摩克利斯之剑全部坠向地面,笼罩了她们所在的空域。
这个区域没有任何卫星信号,一切只凭借着昂热的提前布置行动,昂热口中念叨着的数字,就是死亡的倒计时。朗基努斯之枪的光柱,就是天谴之剑的标靶。
灼热的高密度金属棒在飞行中分解,半融化状态的金属碎片组成了密集的打击网。
天谴降临!无从逃避!
流星群正中黑龙与白龙的位置,他们二者抱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靶子,没有更好的结果了……如果在地球另一面,坐在指挥厅中的弗拉梅尔看到这一幕,恐怕会激动地当场跳一支脱衣舞。
通红的矛贯穿了黑龙与白龙的身躯,他们被同一道伤害贯穿,造成了爆炸撕裂的伤害。
六发达摩克里斯之剑,每一支剑的热量想相当于一颗小型核弹的爆炸。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达摩克里斯之剑是动能武器,相当于核弹的温度只不过是它飞行途中的副产品。
它最大的威胁在与,
它是动能武器!
它本身携带的动能,才是杀伤龙类最有力的武器。
黑龙与白龙完美的龙类身躯在这样的打击之下果然碎裂了,颈椎一节节炸开,钢铁般坚韧的肌肉撕裂,磅礴的大力带着他们避无可避地直坠下去。
原先的世界中,赫尔佐格就是死在这种方式下。
达摩克里斯之剑带着白龙与黑龙坠入海底,刺穿地壳,金红色的液体从地壳深处涌出来,又飞快凝固堵在‘伤口’处。
夏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她没有见识过这种武器,但深邃的智慧让她立刻看出了那种武器的威胁性。
动能武器!
所谓动能,就是之所以利刃挥动,能够伤到龙类的原因。
不过很快,她猛地惊醒过来,冲着空旷的冰川上喊:“去拦着祂!”
随后夏弥摇摇晃晃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在那个方向上,正有一位猎手默默地躲在冰洞里,观察场上的动静。
他在注意到灰龙走来的时候便立刻拔出了刀,赤红色的烈焰顺着刀柄蔓延最后缠绕着刀身。
夏弥的脚步越走越慢,到达楚子航眼前的时候,面部的鳞片与骨节已经退去。
还是那般略带婴儿肥的脸,露出天使转头一般的灿烂笑容。
楚子航愣住了,不明白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再见。”
“再……?唔…”
夏弥抽出染满血的手掌,她知道楚子航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的:“你的父亲…楚天骄,已经回到家里了。”
夏弥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楚子航正欲递出长刀的动作顿住,他迷茫地抬头,看着夏弥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纠结了好久,最好还是只有一句轻轻的声音:“……再见。”
#
秦惶沉在湖底最深处,身上的骨头只剩下最基本的脊椎与颈椎,身上的血肉与鳞甲都已经在高温中汽化,
但血肉的生长速度并不慢,短短十几秒钟的功夫,骨骼的基本轮廓便已经搭建好了。
陡然间,秦惶察觉到有人靠近。
他蓦地放开精神,
海底什么声音也没有,眼里只剩下一张低头无暇的脸。
秦惶没有眼睛,也说不出话,
过了数秒,夏弥才松开噙着的嘴,轻轻地笑。
第一句话就是:“我刚才和楚拥抱了……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也好,明天就能直接领证了。”
秦惶面上无肉无皮,说不出声音来。
恰恰这种场景正如夏弥的意,她向来是个话痨,起个头就能叨叨一整天。
不过自从夏弥踏上这趟北极之行,向来话少的可怜,有种被环境同化,站在冰川上就变成冰山女王的意思。
“我让他们去搜寻尼德霍格的身体了,应该能阻挡他一会儿。”
这还是夏弥第一次直呼尼德霍格的名字,以往不是‘至尊’‘那位’就是称呼‘我那位伟大的父亲’……
“我说过的,很辛苦吧。”夏弥轻轻地双膝跪下,就在秦惶的骸骨旁边,如同婴儿那样紧紧地蜷缩起来。
她浑身的灰色的鳞张开,鳞片下生出纤细的白丝,像是蛛丝又像是毛羽。无数的白丝垂下来,随风起伏,黏在地面和秦惶的骨椎上。
这一幕看上去,夏弥真的要对秦惶露出獠牙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这是一种类似结茧的过程,很快她就被自己身体里生出的白丝包裹了起来,当然连带着秦惶一起,白丝的末端黏在骨头上,被鲜血染红,血红色向着茧的中心蔓延。
白色的茧包裹了他们,
夏弥看着白王没有瞳孔的眼窝,疲惫地笑笑,
“老板啊,承诺这种东西说多了就变得廉价了,你现在就瘸了,还要继续背着我走吗?”
她抬头环顾周遭,在白线彻底遮蔽视线的时候收回了目光
“我说过的,女孩子可是很现实的生物,你帅气、强壮、有钱,多得是女人抢着想要趴在你背上。可是你如果残废了,过去的闪光点没有了,女孩子就会跑的啊~”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只能沦为……食物啊。”
秦惶的意识彻底昏沉下去。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BJ南面的第七区,古雅的家属楼藏在商业区的楼宇之间,古老的原色木门始终都是关着的,外人只能看见贴满小广告和长满苔灰的红墙。
但这个早晨,早起散步的老人们惊讶地看到穿着白色夏裙的女孩打开了庭院的门。
发现自己被注视的时候,女孩略显尴尬地欠身致意,瀑布般的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那张精致柔和的脸。
莫非不是家属楼而是某个有钱人家闲置的旧屋?那女孩子应该是个大小姐吧?不过看那温和的眼神,一点都不盛气凌人,想来是家人教育得好吧?
可又不太像日本女孩,那身漂亮的夏裙没完全遮住她经过严格训练的身体,修长、凝练,肌肉轮廓清晰,没有一丝赘肉,像是那种经常泡在健身房里欧美女孩。
老人们对这个新搬来的女孩颇多猜测,但表面上止于点头打招呼的程度。
夏弥关上门,把那些老人的视线隔绝,疲倦地靠在门背后。
“吓死我了,”夏弥轻抚胸口,视线投向床上,宽敞的席梦思大床上躺着一位裹着绷带,插着输氧管,正在沉睡的男人,“老公,我回来了~”
她轻车熟路地打招呼,但并没有回应。
夏弥已经很熟悉这一幕了,倒也说不上是失望。
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坐下,又大大咧咧抬起对方打着石膏的手:“老公,今天经理又来找我了,他说可以给我一笔钱,可以给你提供最好的治疗手段…还…还可以……还可以帮我们换个房子住。”
夏弥说着,有温热的水珠落在石膏上。
床上人眼皮跳了跳。
夏弥继续落泪,哽咽道:“不过老公你放心,我会…我会照顾好你的,我会把你治好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秦惶的眼皮终于睁开了,复杂地看着夏弥。
“老…老公!你醒了?你是醒了吗?”夏弥惊喜道。
“……你在玩什么?”秦惶憋了好多词,最终只得这么问。
夏弥皱眉,忧心地抚平他的眉心:“是失忆了吗?你不记得我了吗老公,那你还记得自己在外面包养的小三、小四、小五和雪子怪兽吗?”
绘梨衣大概想不到自己能有一个独特的名称。
“……”秦惶沉默了好久。
这次他的沉默,夏弥却没再迁就他,也是沉默与他对视。
一步都不肯退让。
“你放弃了?”秦惶突然问。
“……”夏弥闻言,脸上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露出苦笑,这是很少,或者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是是是,我放弃了。”
秦惶还要说什么,夏弥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那些话已经不要说了,现实中我们的茧化已经开始了,谁在这里能够走出去,谁就是新神。”
夏弥说到这里,突然歪头疑惑地说:“你要出去吗?”
说着她松开手,让开了位置。
秦惶坐起来,坐在床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向外面。
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作为结局,完全出乎了预料。
无论夏弥是否在最后会叛变,都不值得意外,毕竟他自己也是龙族的一员……龙族这种生物啊,两百斤的体重,除了二十斤的心眼里,剩下的一百八十斤都是反骨。
没有人能够参透这位帝女的心思,奥丁不能,楚子航不能,他也不能,没准连帝女自己都猜不透自己的心思,她是个好演员,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
这里的时间是不确定的,就像是梦一样……有可能梦里过了一万年,现实中才过去十几分钟;也有可能梦里一瞬间,现实中一夜就过去了。
他有些忧心尼德霍格,站起来。
夏弥坐着不动,扭头看他。
“门就在那里。”
秦惶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门的方向走去。
这本该是一场意识的争夺战,本该是一场激烈的厮杀才对,只有胜利者才能夺得身体的控制权,失败者从此不复存在……这是龙族茧化的规则。
但夏弥却没有这个意思,
还为他指明了道路。
苦肉计?还是美人计?
老实说无论是哪种,他觉得对自己都没用,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越来越感受不到曾经那股脉动的心跳了。
这幅思考的模样,落在夏弥眼里就变成了犹豫。
她面色不变,平静道:“我有些话,你要不要听听。”
“……”秦惶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可还是问了:“你说。”
“首先,我对你不爽很久了!我们的初次见面也很不好!如果早知道今天,我一定躲你躲得远远地!”夏弥张牙舞爪。
“……嗯。”秦惶点头。
“其次,别以为你多么了不起,我也没那个义务为你守贞!你为我做过什么吗?就算没有楚子航,也会有夏子航、张子航!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这些话她像是憋了很久,想要一口气都说出来。
“还有,你太自大了,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你觉得个屁!”夏弥口吐芬芳,“很遗憾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你也没有问过我。其实我也很羡慕别的小姑娘收到花,收到小蛋糕,收到各种各样的惊喜。我嘴上说着不稀罕,心里还是偷偷羡慕。这些你知道吗?你知道个锤子你知道!你除了找尼德霍格打架,也就是整天抱着雪子怪兽打游戏!你就是个棒槌!”
“我告诉你,如果我再选一次,我会选一个新的恋人。他会送花给我,送小裙子给我,偷偷给我准备各种惊喜,摸摸我的头,天冷的时候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我要谈这种俗气而热烈的恋爱!而不是整天和棒槌一起玩!”
夏弥越说越大声,最后干脆站起来大吼。
“还有,你说话太伤人了!你知道女生的内心有多脆弱吗?很难听!你总是让我难受,我又不能吼你,也不能掉眼泪。你就是让我这么失望!”
她吼完,剧烈的喘气。
她好像真的成了扮演的角色,这样简简单单的喊几句就开始有些提不上气。
夏弥喘气完,又再次坐下,
面色恢复了平静:“但我依然原谅你,你不应该那样对我,我放弃了很多,真的很多,平时我不说,但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我不是那种做了不让人知道的傻逼。”
“好了你可以走了。”夏弥摆摆手,一副嫌弃的样子。
秦惶迈了迈脚,没能动。
这里是意识的世界,这里不由力量决定胜负,而是意志和想法。
他只有真的想走,才能走。
“……我,”秦惶仰起脸,已经有些记不清当初对夏弥说,要背着她走时的心情了。
世界是公平的,得到的同时就在失去。
尼德霍格坐上了王位,他剩下的也就只有王位了。
秦惶还是改了口:“我必须出去。”
“我知道。”夏弥已经坐在床头,在床头柜上沏茶了。
“我们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知道。”夏弥开始倒茶了。
“……我走了。”秦惶打开门。
“咦带啦下咦~”夏弥挥挥手道别。
(注:日文いってらっしゃい的发音。)
(家人出门时走方会说‘以他他K马斯’‘いってきます’意思为我出门了;相对应的就是‘咦带啦下咦~’‘いってらっしゃい’,意思为慢走,走好,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