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港畔的晚风带着海水的咸涩和远方松林的清新气息,吹拂进科贝尔家灯火通明的客厅。窗帘半掩,窗外是地中海上零星渔船的灯火,窗内则是洋溢了整个空间的、近乎沸腾的暖意和嘈杂的欢声笑语。
“天哪玛格丽特,你瞧瞧你!比上次见时脸颊上的肉又没了点!巴黎那些人就没照顾好你吃饭?”玛丽妈妈的声音带着嗔怪,手上却一刻不停地往玛格丽特面前的盘子里堆叠烤得金黄、抹足了橄榄香草酱的普罗旺斯蔬菜挞。
“妈——路易每天光是盯着我吃营养剂就够我受的了,食堂大厨的奶油炖鸡简首是我的噩梦……”玛格丽特苦着脸抱怨,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接住了盘子,顺手给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看文件的薇薇安也塞了一块,“薇薇安,尝尝这个!食堂绝对没这个味儿!”
她那头标志性的橙发松松散散地挽在脑后,换下了严肃的制服,穿着舒适的亚麻长裙,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尽是回家的惬意和狡黠。
薇薇安正专注地看着一份合作社的改进计划,猝不及防被塞了块蔬菜挞,冰蓝色的眼睛茫然地抬起来,金发在温暖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还没等她说什么,艾蕾带着一身点心屑和欢快的风“弹射”过来,一头扑进玛丽旁边的沙发,宽松的孕妇裙下圆滚滚的肚子格外显眼。
“玛丽阿姨——沃克把最后一块柠檬塔吃掉了!我的!”艾蕾琥珀色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玛丽。
“我的小馋猫,”玛丽笑着摇头,变魔术似的从茶几下方又端出一小碟,“知道你要来,专门给你藏起来的!只能再吃一小块哦,待会儿还有你最喜欢的橄榄油烤鱼……”
科贝尔正站在窗边小吧台旁,手里拎着一个典雅的醒酒器,里面深宝石红色的液体正优雅地旋转。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看着客厅里嬉闹的三位年轻姑娘,严厉的眉眼在温暖的灯光和家的喧闹中彻底融化。他看向沃克:“沃克,艾蕾的份额今天就到这里,你来点波尔多?去年的好年份。”
沃克微笑着点头,将一杯倒好的鲜榨橙汁放在艾蕾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当然,科贝尔先生。艾蕾那份,我会帮她好好尝尝的。”他递给艾蕾一个“安心”的眼神,后者正心满意足地对付着柠檬塔。
路易熟练地接过科贝尔递来的葡萄酒杯,眼睛却一首关注着玛格丽特。他看到玛格丽特皱眉推开了手边的一杯餐前开胃酒,香槟的细密气泡在那精致的杯子里欢腾跳跃。
路易立刻起身走向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稳稳端着一杯清澈透亮、冒着丝丝热气的东方绿茶,轻轻放在玛格丽特面前。
“喏,你的‘安全饮品’,”路易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促狭,但眼神温柔,“省得你又嫌弃满屋子酒精味儿熏得你头疼。”他顺手把薇薇安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香槟挪远了一点,又给她换了一杯冰凉冒着气泡的柠檬苏打水。
玛格丽特立刻抓起温热的茶杯,满足地嗅着那清新微涩的茶香,对着路易甜甜一笑:“算你有良心!不然我就向薇薇安举报你意图‘毒害’法兰西公社主席!”
薇薇安小口啜饮着冰凉的苏打水,柠檬的酸爽很好地缓解了刚吃完蔬菜挞的微腻。她无奈地瞥了眼玛格丽特那带着明显炫耀和“威胁”的狡猾笑容,低头继续翻文件,但微微上翘的嘴角出卖了她的心情:“鉴于该‘嫌疑人’目前仍处于休假状态,举报证据不足,不予立案。”
餐桌上很快摆满了盛宴。玛丽的手艺堪称艺术家,简单的马赛鱼汤熬煮得金黄浓稠,满室生鲜;炭烤羊排外焦里嫩,洒满普罗旺斯香草;新鲜的无花果和蜜瓜堆成小山;当然,还有艾蕾心心念念的、表皮酥脆的橄榄油烤鱼。杯盏交错。
玛格丽特面前是茶,路易自然作陪。
艾蕾捧着那杯限量供应的波尔多白葡萄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得无比珍惜。
薇薇安的杯中是苏打水和清澈的矿泉水。
沃克和科贝尔则端着红酒杯,偶尔碰杯,低声谈论着合作社的新试点和港口的吞吐效率。
餐桌上话题不断,从巴黎最新的技术革新争论到马赛港某个码头工人的趣事,从合作社抗病葡萄新品种说到育儿经(玛丽抓着玛格丽特和艾蕾的手不停传授经验)。
艾蕾的笑声清脆明亮,像厨房那串不小心撞响的风铃;玛格丽特妙语连珠,总能在关键处点燃更热烈的话题火花;薇薇安虽然话不多,但偶尔冷静的一句分析或吐槽,总能精准地击中要害,引发一片会心的笑声或恍然大悟的赞同。
玛丽的目光,几乎无法从三个女孩身上移开。她的眼神,一会儿落在玛格丽特眉飞色舞地讲述时神采飞扬的脸庞上,一会儿胶着在艾蕾幸福地靠在沃克肩头、抚摸着自己孕肚的温柔神态上,一会儿又停留在薇薇安安静聆听、偶尔低头在餐巾纸上记下工作灵感的瞬间。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充盈着她的胸腔,像桌上那盆蒸腾着热气的鱼汤,暖意一首熨烫到心底最深处。她轻轻放下刀叉,目光柔和地在三个年轻人身上流转,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慰和幸福感:
“瞧你们三个,”玛丽的声音不大,却让桌边的喧闹安静了几分,“看着你们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互相打趣……我这心里,就像装满了一整个春天的阳光,暖烘烘、亮堂堂的。说不出的踏实,说不出的高兴……”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女儿玛格丽特的脸上,话却是对着三人说的,“这份欢聚的热乎劲儿,比任何葡萄酒都更能让我沉醉。”
玛格丽特正要去夹一块烤鱼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柔软而真实。艾蕾眼圈微红,放下酒杯,像小女孩一样伸出胳膊,轻轻环住了玛格丽特和薇薇安的肩膀。
薇薇安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她没有回抱,只是任由艾蕾挨着自己,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暖暖的灯光,那份内敛的平静下,是同样无法错辨的暖流在悄然涌动。
餐桌上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刀叉偶尔碰触餐盘的轻响和窗外传来的模糊的海浪声。暖黄的灯光流淌在食物、酒杯和每一张洋溢着笑意与安心的脸庞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宣言,只有玛丽妈妈那句朴素而深情的“像装满了一整个春天的阳光”,和三个女孩此刻无声的靠近——那是一种超越了血缘、却在无数次风雨、生活琐碎和互相扶持中淬炼出的,厚重而真实的家的羁绊。
科贝尔抿了一口杯中醇厚的红酒,看着灯光下依偎在一起的三个年轻的侧影——他亲爱的玛格丽特,热情如太阳的艾蕾,沉静而可靠的薇薇安——心中那份作为父亲、作为长辈的守护感和欣慰感,达到了顶峰。他轻轻放下酒杯,与妻子玛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严厉的外壳下,满溢着家的温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