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脚步声在院外绕了三圈才渐渐散去。
陈阿婆往煤炉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噼啪炸开,映得八仙桌上的搪瓷杯泛着暖光。"英黛啊,"她掀开竹帘,"这是王阿婆,我常跟你提的老中医。"
穿蓝布衫的老太太从里屋出来,手上还沾着艾草香。
王梅的目光扫过林英黛耳后若隐若现的淡金光晕,没急着说话,先搭了她的脉。
"脉像浮而弦,"她指尖在腕间轻点,"这是精神力长期透支的征兆。"
林英黛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自从上周在医院用寿命眼连看七个病人,她己经三天没敢睁眼了——每次勉强视物,太阳穴就像被缝衣针一下下扎。
"小丫头的本事,"王梅抽回手,从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包,"我年轻时见过类似的。
中医讲'目为肝之窍',你这眼能视物数,实则是肝血过旺冲了神庭穴。"她抖开纸包,几截深褐色的药材滚出来,"今晚开始用夜交藤、合欢花各三钱,配酸枣仁熬水,喝七天。"
"还有这个。"她又摸出个木雕小佛,"睡前把掌心贴在这上面,想着'收'。"王梅示范着合眼,呼吸慢慢沉下去,"这是定魂诀,能帮你把散在外头的精气收回来。"
林英黛盯着那串还带着木香的佛珠,喉咙发涩。
三天前她还躲在花店后屋,用湿毛巾敷着突突跳的太阳穴,怕周明瑜看出不对劲。
此刻王梅的手覆上来,温度像晒过的棉被,压得她眼眶发酸。
"试试。"周明瑜突然出声。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指节抵了抵她发顶,"我守着。"
林英黛深吸口气。
她闭上眼,按王梅说的把掌心贴在佛珠上。
刚开始什么都没有,首到周明瑜的体温隔着衬衫渗过来——他离得太近了,近到能听见他肩颈绷紧的轻响。
"收。"她默念。
眼前的黑暗里,淡金色光晕突然涌出来。
这次不像从前那样刺得人发疼,倒像被温水漫过眼尾。
她试着睁了条缝——陈阿婆头顶的数字清晰浮着,1276天,损耗值比上周降了5。
"能看清了?"王梅的声音带着笑。
林英黛猛点头,眼眶热得发烫。
周明瑜的手悄悄覆上她手背,指腹蹭过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是在替她数呼吸。
"咔嗒。"
里屋突然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
李强举着个泛黄的笔记本从门后转出来,封皮上印着"慈善基金会2018年支出明细"。"周医生你看,"他翻到某一页,"沈万钧去年捐给山区小学的三百万,账户是开曼群岛的离岸公司。"
周明瑜接过本子,指节捏得发白。
他翻到最后一页,铅笔写的备注被划了又划:"3.21,郊区老宅拆迁补偿款——刘阿婆,78岁,寿命折抵20年。"
"这不是普通的诈骗。"他抬头时眼底像压着团火,"他们用古董当钩子,让老人签阴阳合同,表面卖物件,实际是拿寿命换钱。"
林英黛的手指在桌下攥成拳。
她想起上周给陈阿婆送的那束蓝星花——老人摸着旧瓷碗说"沈老板给的价够我孙子交学费"时,头顶的寿命数字正以每天三天的速度往下掉。
"不止本地。"李强又抽出张照片,是沈万钧在巴黎拍卖行的合影,"我托朋友查了,他上个月刚在苏富比拍走件明代玉扳指,买家信息填的是'香港某慈善机构'。"
周明瑜的手机突然亮了。他扫了眼屏幕,脸色骤沉。
"怎么了?"林英黛凑过去。
屏幕上是条新短信,号码显示未知:"你还有24小时时间考虑,否则后果自负。"
屋里的温度陡然降了十度。
陈阿婆的茶炉"咕嘟"响了声,水蒸气模糊了窗玻璃。
林英黛摸出自己的手机。
果然,同样的短信安静躺在收件箱里。
她想起三天前在花店,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敲着玻璃说"沈老板想买你的眼睛",当时她笑着说"我这双眼睛只看花开",现在那声音还在耳朵里嗡嗡响。
"别怕。"周明瑜把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里。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手术刀磨出的薄茧,蹭得她手背发痒,"我在。"
王梅突然起身,往每个人的茶杯里添了热水。"茶凉了伤身,"她的声音像浸在茶里的老普洱,"当年我在乡下给人看病,有户人家被土匪盯上,老阿公说'越是风雨天,越要把灶火拢得旺些'。"
李强把散在桌上的资料一张张摞齐,拍了拍封皮:"我今晚就把这些发给经侦的朋友,沈万钧的海外账户,还有那些阴阳合同,够他喝一壶的。"
林英黛低头看自己的手。
王梅给的佛珠还攥在掌心里,带着体温的木头发着暖。
她试着运转刚才的定魂诀——这次没等默念,淡金色光晕就顺着眼尾漫开,比之前更亮,却不刺疼。
周明瑜的拇指轻轻她腕骨。
她抬头,撞进他泛红的眼尾里。
那里面有她熟悉的、每次手术台救人时才会有的光。
"明天,"林英黛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的稳,"我们去沈万钧的慈善基金会。"
周明瑜的手顿了顿,随即捏紧。
"好。"他说。
窗外的月光漫过青砖墙。
林英黛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周明瑜平稳的呼吸。
后巷的野猫叫了一声,远处传来收废品的三轮车铃声。
她突然想起外婆常说的话:"花要开得艳,总得先把根扎进泥里。"
现在,她的根扎得很稳。
而泥里,正有什么在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