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土块砸在谢昭娘后颈。
她额头抵着潮湿的石壁，听见萧承煜在前头粗重的喘息。
两人像两只被追急的耗子，在窄得只能匍匐的地缝里一寸寸挪。
"到了。"萧承煜突然停住。
谢昭娘抬头。
前方洞口漏进一点光，映出半张满是胡茬的脸——是陈虎。
他伸手拽萧承煜，又反手来拉她。
谢昭娘被扯出地道时，腰上的木盒撞在石头上，疼得她倒抽气。
手忙摸向腰间，木盒还在，父亲的血书还在。
"周伯呢？"阿梅举着灯笼凑近。
她眼睛肿得像桃子，谢昭娘想起方才在地道口听见的重物坠地声——是阿梅的哥哥陈虎翻墙时被暗卫打落？
萧承煜没说话。
他盯着洞外的李大人。
那老头正蹲在地上，用枯枝划拉着什么。
听见动静，李大人首起腰，袖中滑出半卷发黄的纸："周伯上月托人带信，说地道会通到村东头老槐树。"
谢昭娘这才看清周围。
他们在个废弃的土地庙里，墙上的泥像缺了半张脸，供桌上堆着几个硬馍。
张三缩在门后，正用破布堵门缝："暗卫追着脚印来了，估计半柱香能到。"
"周伯......"谢昭娘喉咙发紧。
她想起周伯擦墙上那幅画时的模样，枯枝般的手抚过先太子的衣角，"当年先太子爷......"他总说一半就叹气，原来早把命搭进去了。
李大人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叠染了茶渍的纸："老周头是先太子奶娘的小儿子。
太子被诬时，奶娘撞柱死了，他躲在承安殿的香炉里，捡回条命。
后来混进侯府当管家，就为等今天。"他抖开一张纸，上面画着只青铜虎，"这是当年太子调兵的虎符样式，你们手里那枚......"
萧承煜猛地把檀木匣拍在供桌上。
虎符的红珊瑚在灯笼下泛着血光，谢昭娘额间的朱砂痣跟着晃。
"赤焰印！"李大人的手抖得厉害。
他抓起虎符，指甲抠进虎眼的珊瑚，"当年奸臣说赤焰印是通敌密信，可谁能想到......"他转向谢昭娘，"你父亲的血书呢？"
谢昭娘解下腰间的木盒。
木盒的边角被她摸得发亮，是父亲临刑前塞给她的，说"昭娘，好好活着"。
她掀开盒盖，泛黄的纸页上沾着褐色的血，"吾女无辜，赤焰印乃忠魂印"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疼。
"忠魂印！"李大人把血书和虎符并在一起。
谢昭娘凑近，看见虎符底部刻着极小的"忠魂"二字，和血书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外头突然传来狗叫。张三猛地拉开门闩："暗卫从后山绕过来了！"
萧承煜抄起剑。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剑穗上还沾着地道里的土。
谢昭娘想摸他的手，却触到他袖中硬邦邦的东西——是那封复仇血书。
她心里一凉，想起半月前撞破他在柴房写血书时，他说"昭娘，等我翻了旧案就娶你"。
"跟陈虎走。"萧承煜拽过她的手腕，把虎符和血书塞进她手里，"去南边庄子，阿梅他爹有船。"
"你呢？"谢昭娘挣开他。
银簪从她发间滑落，"我爹说赤焰印是忠魂印，你拿这个去见新帝......"
"新帝要的是我们的命！"萧承煜吼完又后悔，他伸手替她捡银簪，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昭娘，我娘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半块珊瑚。
和这虎符的珊瑚一个颜色。"
外头传来刀剑碰撞声。
是陈虎在拦暗卫。
阿梅哭着拽谢昭娘："姐姐快走，我哥能撑一会儿！"
谢昭娘突然想起周伯最后说的话："小殿下，老奴去见先太子了。"她摸了摸萧承煜的剑鞘，那里挂着她绣的平安结——是上个月他病得厉害时，她熬夜绣的。
"要活。"她把银簪别回他发间，"我在杏树下等你。"
萧承煜的剑"当"地掉在地上。
他抱住她，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昭娘，等翻了旧案，我带你去看我娘种的杏树。
满树的花，比你额间的痣还红。"
"好。"谢昭娘咬着唇点头。
她抓起木盒和虎符，跟着阿梅往庙后跑。
张三己经扒开了后墙的砖，冷风灌进来，吹得她额间的朱砂痣发痒。
背后传来萧承煜的吼声："李大人，带昭娘走！"接着是刀剑入肉的闷响。
谢昭娘没敢回头，她攥紧木盒，跑得肺都要炸了。
阿梅在前面喊："姐姐，过了这片林子就是河！"
月光突然亮了。
谢昭娘抬头，看见林梢挂着半轮月亮。
像极了周伯擦那幅画时，先太子腰间的玉佩。
她摸了摸额间的朱砂痣，突然明白父亲说的"忠魂印"是什么——那是刻在骨血里的清白，是周伯用命护的虎符，是萧承煜眼里的红血丝，是她跑过的每一步，都在替冤死的人活着。
身后的喊杀声渐远。
阿梅拽她跳进芦苇丛，张三用芦苇遮住他们。
谢昭娘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木盒里血书的沙沙声。
她摸出虎符，红珊瑚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团烧不熄的火。
"姐姐，"阿梅小声说，"周伯托我给你带了东西。"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支银簪——谢昭娘在地道里掉的那支。
谢昭娘攥紧银簪。
簪头刻着朵小小的杏花，是萧承煜上个月说要送她的定情物。
她把簪子贴在胸口，听见远处传来萧承煜的声音，混着风声，像是说"昭娘，等我"。
芦苇荡外，暗卫的灯笼连成串，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谢昭娘望着天，想起萧承煜说的杏树。
她相信，等春风吹过，那树会开满花，红得像赤焰，像忠魂，像她和他没说完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