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活要见人

萧承煜的手指扣紧绳梯,松针被踩断的脆响刺得耳膜发疼。

他抬头望了眼林外晃动的火把,韩飞的喊叫声裹着风灌进耳朵:"把松树林围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梯子承重有限。"他冲底下喊了一声,手腕一翻割断绳梯。

周伯在洞底接住摔下来的王五,李大人扶着洞壁首喘气,嘴角的血珠子吧嗒吧嗒掉在青石板上。

昭娘攥住他染血的袖口:"怎么不下去?"

"韩飞带人绕东边包抄,这洞出口早被盯上了。"萧承煜扯下衣襟裹住左肩的伤口,动作太猛,新渗的血立刻洇透了粗布,"得换条路。"他从怀里摸出李大人给的虎符,冰凉的玉贴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炭。

李大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老人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却没半分力气:"名单...在我靴筒里。"他咳嗽着,血沫子溅在萧承煜手背,"韩飞要的不是人,是那份通敌伪证。"

昭娘蹲下身,从李大人满是泥污的棉靴里抽出个油纸包。

纸包硬邦邦的,她刚要打开,萧承煜按住她的手:"先收着。"

林外传来铁器碰撞声。

王五扒着树缝往外看,额头沁出冷汗:"韩飞带了二十个侍卫,刀都出鞘了。"

"跟我来。"周伯突然开口。

老管家抹了把脸上的血,往林子深处走,"当年给先太子爷修密道时,我偷偷记了条野路——穿过后山的乱石林,能到山脚下的破庙。"

"您怎么走得动?"昭娘扶住他发颤的胳膊。

周伯的右小腿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正顺着裤管往下滴,在地上拖出条暗红的线。

"走不动也得走。"周伯扯出个笑,"当年先太子爷护着我出火场时,我才八岁。"他摸出怀里的短刀,刀尖挑起块松枝,"跟着松脂味走,韩飞的狗鼻子闻不出。"

萧承煜背起李大人。

老人瘦得只剩把骨头,压在肩上却重得像座山。

他看了眼昭娘,她正把油纸包塞进贴身的肚兜里,发顶的银簪在月光下闪了闪——那是他上月在集市用半吊钱买的,她说比侯府里的金步摇都好看。

"昭娘,牵好王五。"他声音放软了些,"跟紧。"

一行人猫着腰往林子里钻。

松针刮得脸生疼,昭娘的粗布裙被荆棘扯出几道口子。

她听见萧承煜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左肩的血滴在地上,啪嗒,啪嗒,和周伯的血线汇在一起。

"到了。"周伯突然停住。

前方是道一人宽的石缝,两侧的岩石像刀削过似的,石缝里长着几株野藤,叶子上还挂着露水。

"钻过去。"周伯用刀砍断藤条,"里面是乱石林,石头缝能藏人。"

李大人在萧承煜背上动了动:"放我下来。"他指着石缝右侧的大石头,"把名单...塞进石头底下的洞里。

韩飞要的是证据,没了名单,他...他不会追太急。"

"不行!"昭娘急了,"您伤成这样,怎么藏?"

"昭娘。"李大人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摸了摸她额间的朱砂痣,"当年你父亲...谢将军救过我一命。

这名单...是他用半条命换的。"他咳得弯下腰,"藏好它,比藏我重要。"

萧承煜把李大人轻轻放在地上。

老人撑着石头爬进石缝,昭娘要跟,被他拦住:"你留在这儿。"

石缝里传来石头挪动的声音。

过了会儿,李大人爬出来,手背上全是血:"藏好了。"他扯下腰间的玉佩,塞进萧承煜手里,"这是太子爷的私印,见到旧部...他们会信你。"

林外突然传来韩飞的暴喝:"陈武死了?

废物!

给我搜!

连只耗子都别放过!"

"走!"萧承煜抄起李大人扛在肩上,率先钻进石缝。

石缝窄得只能侧着身,他的伤口擦在岩石上,疼得额角冒冷汗,却咬着牙没出声。

昭娘跟在后面,银簪勾住了藤条。

她刚要拔,萧承煜在前面低喊:"别停!"她心一紧,任由银簪被扯断,发梢散下来遮住眼睛。

出了石缝,乱石林像堆被砸烂的棋盘。

周伯指着最西边的石堆:"那边有个洞,能容下咱们。"

王五突然拽住萧承煜的衣角:"后面有人!"

众人猛地回头。

月光里,韩飞提着刀站在石缝口,身后的侍卫举着火把,把林子照得亮如白昼。

他的刀指着萧承煜:"萧承煜,你跑不了!

新帝说了,带你的人头回去,赏黄金千两!"

萧承煜把李大人交给周伯,抽出怀里的短刀。

刀是方才从陈武身上摸的,刀鞘上还沾着血。

他挡在昭娘前面,能听见她急促的心跳声,一下,两下,撞在他后背上。

"昭娘,"他低声说,"等会我引开他们,你跟着周伯走。"

"不行!"昭娘攥住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

韩飞的刀晃了晃:"别逼我动手!"他身后的侍卫己经散开,举着刀慢慢围过来。

李大人突然挣扎着下地。

他捡起块石头,朝东边的石堆砸过去。

石头撞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东边!"有侍卫喊。

韩飞骂了句,带着人往东边跑。

"快走!"李大人吐了口血,"往西边的洞!"

萧承煜背起他,周伯拽着王五,昭娘跟在最后。

西边的石堆后果然有个洞,洞口被野蒿子遮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刚钻进去,就听见韩飞的怒吼:"被骗了!给我搜西边!"

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昭娘摸到萧承煜的手,他的手冰凉,还在发抖。

她把自己的手贴上去,轻声说:"我在。"

洞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停在洞口。

"有蒿子动了!"

"砍开!"

刀劈蒿子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

昭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听见萧承煜的呼吸声,一下,两下,和她的心跳一个节奏。

"没有!"侍卫的声音里带着失望,"可能又跑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洞里安静得能听见滴水声。

昭娘摸出怀里的油纸包,手指碰到萧承煜的手背:"名单还在。"

萧承煜没说话。

他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他苍白的脸。

左肩的血己经止住了,却洇出好大一片暗紫。

他看向昭娘,她的发梢还沾着藤叶,额间的朱砂痣被汗浸得淡了些,像朵快谢的花。

"昭娘,"他说,"等出了这林子,我带你去看我小时候住的院子。

院里有棵老梅树,春天开起花来...比侯府的西跨院好看。"

昭娘笑了笑,眼泪却掉下来:"好。"

洞外突然传来韩飞的尖叫:"找到他们了!

在乱石林西边的洞里!

给我围起来!"

萧承煜的手一抖,火折子灭了。

黑暗里,他握住昭娘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银镯——那是他用虎符换的,她说银镯比金镯子结实。

"走。"他说,"跟紧我。"

洞的最深处有个窄窄的裂缝,只能爬着过。

萧承煜先爬过去,然后把昭娘拉过来,接着是周伯和王五。

李大人爬得慢,萧承煜又折回去背他。

爬出裂缝,是条向下的斜坡。

坡上全是碎石,踩上去哗啦哗啦响。

昭娘滑倒了,萧承煜及时拽住她,两人一起滚了下去,撞在一块大石头上。

"没事吧?"他声音发颤。

昭娘摸了摸额头,黏糊糊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汗:"没事。"

坡下是条小溪,溪水哗哗地流着。

周伯蹲在溪边洗伤口,王五捧起水喝,李大人靠在石头上喘气,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萧承煜蹲下来,用溪水给昭娘擦额头的伤。

水冰得刺骨,她却觉得暖和。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银簪,突然顿住:"簪子呢?"

"刚才在石缝里扯断了。"昭娘说,"没事,银簪断了...人没断就行。"

萧承煜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块碎玉——是李大人给的玉佩,刚才滚下坡时摔裂了。

他把碎玉塞进昭娘手里:"收着。"

"这是太子的私印..."

"比银簪结实。"他打断她。

林外传来韩飞的喊叫声,比之前更近了。

周伯抹了把脸上的水:"顺着溪水往下走,能到山脚下的破庙。

庙后面有个地窖,当年...当年先太子爷藏过密信。"

萧承煜背起李大人:"走。"

昭娘拉住他的衣角。

溪水漫过她的鞋,凉丝丝的。

她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把眼尾的疤照得清清楚楚——那是三年前为救她被恶犬抓的。

"萧承煜,"她说,"我信你。"

他没说话,只是攥紧了她的手。

溪水越流越急。

他们踩着石头过河,水溅在裤腿上,很快结成冰。

李大人在萧承煜背上动了动,声音轻得像片叶子:"过了河...往右拐,有片野竹林...能藏人。"

韩飞的声音突然炸响:"别跑!给我追!"

萧承煜加快脚步。

昭娘跟着他跑,心跳得厉害。

她听见身后传来铁器碰撞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前面出现片野竹林,叶子在风里沙沙响。

萧承煜冲进竹林,竹子的影子在地上乱晃,像无数把刀。

昭娘回头看了眼。

月光里,韩飞的刀闪着冷光,离他们只有十步远了。

她攥紧手里的碎玉,跟着萧承煜往竹林深处跑。

身后传来韩飞愤怒的吼声,混着竹子被撞断的脆响,在夜里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