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箱子

萧承煜的剑刺穿王五手腕时,昭娘正往地上摔第二块玉牌。

那是她藏在衣襟里的最后半块,父亲当年挂在她颈间的平安扣。

王五的手松开,她呛咳着滚到墙角,看见萧承煜的剑尖还在滴血,他身上的血己经凝了,结成深褐的痂,沾着碎草叶。

“走。”他扯她起来,剑穗扫过她手背,“周伯说密道能通后山。”

周伯举着火把在前面晃,脸上的刀伤还在渗血,滴在青石板上像颗颗红豆。

“当年先太子爷来庄子里避暑,我陪他抓蛐蛐儿,误打误撞摸到这洞。”他用袖口抹了把脸,“这么些年,就没旁人知道。”

密道窄得只能侧着身走。

昭娘的袖子擦过潮湿的石壁,凉意顺着胳膊往上爬。

萧承煜走在她身后,剑不离手,每走两步就回头看她。

她能听见他的呼吸声,粗重,带着铁锈味——是他自己的血。

“到了。”周伯停住脚。

火把照亮一方石室。

墙根堆着三只木箱,漆色早褪成灰白,箱盖上落满蛛网。

墙上挂着三幅地图,边角卷翘,用铜钉钉着。

萧承煜举着火把凑近,最中间那幅的绢帛泛着暗黄,右下角有个朱砂点,被虫蛀了个洞。

“赤焰印。”李大人突然出声。

他扶着墙站,鬓角沾着草屑,“当年谢将军给先太子的密信里提过,这标记的位置,是存放赤焰印拓本的地窖。”

萧承煜的手指按在朱砂点上。

昭娘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从前冬夜烤火时,他把最后半块烤红薯推给她的模样。

可这次他没说话,只是将火把递给周伯,蹲下来撬木箱。

“咔——”

第一只箱子里是半卷《春秋》,第二只是两柄断剑,第三只最底下压着块青铜虎符。

萧承煜的手顿了顿,翻转虎符,背面刻着“定北侯”三个字——和侯府正厅那幅祖训上的印章一模一样。

“当啷。”

火把突然晃了晃。

周伯的手在抖,刀伤的血滴在虎符上,晕开个红团。

“这是...当年先太子爷赏给老侯爷的。”他声音发哑,“老侯爷临终前说,要我守着这些旧物,等...等有天能还给故主。”

昭娘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西跨院那口老井,井台边的青苔下埋着父亲的血书。

原来不止她藏着秘密,这石屋里的每样东西,都在等一个能看懂的人。

“找得挺热闹啊。”

声音从洞口传来。

韩飞倚着石壁,手里的刀映着火光,“赵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印。”他身后跟着五个侍卫,刀鞘碰着石壁,叮铃哐啷。

萧承煜把虎符塞进昭娘手里,推她往石屋角落躲。

“周伯带李大人走左边岔道。”他抽剑的动作带起风,“昭娘跟紧。”

韩飞的刀先劈过来。

萧承煜架住,火星子溅到昭娘脸上。

她看见他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剑穗上的红绳断了半截,在风里晃。

周伯拽着李大人往左边跑,可那岔道太窄,李大人被石头绊了个踉跄,韩飞的手下趁机冲过去。

“昭娘,跑!”萧承煜的剑划破一个侍卫的胳膊,血溅到她发间银簪上。

她攥紧虎符,转身往右边跑——右边是堵墙,可周伯刚才说过,石屋右边第三块砖能按动。

她摸黑找到那块砖,指甲抠进砖缝,“咔”的一声,墙后露出个半人高的洞。

“过来!”她喊。

萧承煜砍翻最后一个侍卫时,左肩挨了一刀。

血浸透外衣,滴在地上,和周伯的血、王五的血混在一起。

他踉跄着扑进洞,昭娘推着他往里钻,听见韩飞的脚步声近了,近了——

“砰!”

洞门在身后关上。

昭娘摸黑拽着萧承煜的袖子,往前挪。

周伯和李大人的喘气声从前面传来,混着滴水声。

“再走二十步。”周伯的声音发闷,“出口在老槐树底下。”

萧承煜突然停住。

他抓住昭娘的手,按在自己左胸。

心跳声透过染血的布料传过来,一下,两下,像敲在她心口。

“等出了这洞。”他说,声音哑得厉害,“我带你去看城南的桃林。”

昭娘的鼻子酸了。

她想起上个月寒夜,他蹲在西跨院的屋檐下,给她捂手炉。

想起他说“春天桃林开了,我背你去看”。

想起刚才他把虎符塞进她手里时,掌心的温度。

“好。”她应。

前面传来周伯的低呼:“到了!”

昭娘抬头,看见头顶漏下月光,照在老槐树上。

周伯正扒开树根下的土,露出块青石板。

李大人扶着树喘气,鬓角的草屑掉了,露出一道新伤。

萧承煜先爬上去,转身拉她。

她的手刚碰到他,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驾!”

是陈武的声音。

萧承煜的脸色变了。

他把昭娘拽上地面,反手抽出剑。

周伯掀开青石板,喊:“快下去!”李大人先跳进去,昭娘刚要跟,萧承煜却挡住她。

“我断后。”他说,“你们先走。”

“不行。”昭娘拽他袖子,“要走一起走。”

马蹄声更近了。

月光里,陈武的灯笼晃过来,像团跳动的火。

萧承煜突然弯腰,把她打横抱起。

“昭娘,信我。”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会再让你掉井里。”

他冲进树林。

昭娘听见身后传来陈武的喊:“别让那女的跑了!”她贴在萧承煜胸前,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和伤口渗血的声音。

周伯在前面跑,李大人跌跌撞撞跟着。

风刮过耳际,吹得她银簪上的碎钻闪啊闪,像天上没落下的星子。

他们跑过一片野草地,跑过两条小溪,跑过老槐树的影子。

首到萧承煜的脚步慢下来,首到周伯突然停住——

前面是道断崖。

月光照在崖底的河水上,泛着冷光。

周伯的火把快灭了,照着崖边的警示牌:“落魂崖,下有暗河,勿近。”

萧承煜把昭娘放下。

他的剑垂在身侧,血滴在崖边的碎石上。

“周伯,带李大人找别的路。”他说,“我和昭娘引开他们。”

周伯的手抖得厉害。

“当年先太子爷...唉。”他抹了把脸,“你带着昭娘跳。暗河能通到下游的镇子,我小时候跟老侯爷打过渔。”

萧承煜转头看昭娘。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两颗浸了水的黑玉。

“跳吗?”他问。

昭娘摸出怀里的虎符,塞进他手里。

“跳。”她说,“你说过要带我看春天的。”

马蹄声己经到了树林边。

陈武的灯笼光透过树缝照过来,像无数双眼睛。

萧承煜把昭娘护在身后,退到崖边。

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那半块血书——是她刚才塞进他怀里的。

“昭娘,抱紧我。”

他说完,抱着她纵身跃下。

崖底的风灌进耳朵里。

昭娘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萧承煜的呼吸,听见河水撞击岩石的声音。

她闭紧眼,把脸埋进他颈窝。

那里有血的味道,有铁锈的味道,还有她熟悉的,松木香。

“承煜。”她轻声喊。

“我在。”

暗河的浪头扑过来时,她最后看见的,是萧承煜眼里的光。

像寒夜里的炉火,像春天的第一朵桃花,像所有没说出口的,却早己经扎根在彼此骨血里的,未完成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