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的剑刃磕在韩飞刀背上时,虎口震得发麻。
他扫了眼玉米地尽头——昭娘的靛青布裙刚闪过最后一垄秸秆,李大人扶着她的胳膊,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土坡跑。
"追!"韩飞踹开脚边尸体,刀尖挑开他染血的护心镜,"活要见人,死要见印!"
萧承煜反手刺向左侧偷袭的侍卫,剑锋入肉时听见自己肋骨发出脆响——方才那刀砍得太狠,怕是断了两根。
他咬着牙往反方向跑,靴底碾过带露的草叶,血腥味在喉间翻涌。
首到转过三道山梁,确认身后没有马蹄声,他才扶着老槐树滑坐在地。
怀里的布包还在,是昭娘塞给他的半块炊饼。
他扯下布角按在肋下伤口,血立刻洇透粗布,像朵开败的红梅。
"承煜!"
昭娘的声音惊得他抬头。
她从树后扑出来,发间银簪歪了,脸上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块破布:"我让李大人去村东头借驴车,你...你伤得重不重?"
萧承煜想笑,却疼得倒抽冷气。
昭娘蹲下来,手指抖着去解他的衣襟。
他抓住她手腕:"脏。"
"我看过你背上的伤。"昭娘没挣开,指甲掐进他掌心,"在西跨院,你给我送炭盆那次,你脱了外袍,我假装抄经,其实...其实偷偷看了。"
他的手松了。
粗布短打被扯开时,冷风灌进来。
昭娘的帕子刚碰到伤口,他就闷哼一声。
帕子上还沾着他方才断后时溅的血,现在又浸了新血,红得刺眼。
"周伯说,金疮药要混着艾草灰敷。"昭娘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我今早去厨房偷的,藏在抄经本里。"
萧承煜盯着她发顶的碎发。
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看——她眉骨有颗浅淡的痣,像落在雪上的朱砂,和赤焰印的纹路竟真有三分像。
当年他在宗人府卷宗里见过拓印,红泥印子浸着先太子的血,此刻却在这双发抖的手里,被捂得温热。
"李大人说,前面山坳有间看林人的屋子。"昭娘系好最后道布带,"他说那屋子十年没人住,后窗能爬进野狐狸。"
萧承煜扯过外袍裹住她肩膀:"走。"
屋子比李大人说的更破。
梁上结着蜘蛛网,墙角堆着半袋发霉的玉米。
昭娘擦了块土炕,把布包摊开——先太子手札、谢将军血书、赤焰印,三样东西在昏黄天光下泛着冷光。
"得找证人。"李大人搓着冻红的手,"当年给先太子呈赤焰印的是典仪官张文,他在牢里关了三年,上个月刚放出来。"
萧承煜摸着赤焰印上的云纹:"张文?"
"他女儿是先太子侧妃。"李大人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他现在的住址,城南破庙西厢房。"
昭娘突然按住他手背。
她的手凉得像冰:"韩飞的人追得太紧,我们得...得先藏好这些东西。"
"藏你身上最安全。"萧承煜把赤焰印塞进她衣襟,"他们要印,要手札,要血书,但最想要的..."他盯着她额间朱砂痣,"是你。"
窗外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三个人同时僵住。
萧承煜抄起墙角的木棍,昭娘迅速把布包塞进炕洞,李大人摸到门后的铁锹。
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铁器碰撞声。
"在这儿!"
韩飞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
"走后窗!"萧承煜拽着昭娘往墙角跑,"李大人,你带手札从左边,我们引开他们!"
"不行!"昭娘挣开他,"要走一起走!"
"昭娘!"他急了,"你带着赤焰印,他们要的是你——"
"那更得一起!"她指甲掐进他掌心,"西跨院的炭盆我没忘,病中翻《本草》的人我没忘,说要活着的人...我更没忘!"
木棍砸在门上的声响打断了话。
萧承煜咬着牙踹开后窗,陈年积灰扑了他们满脸。
他先翻出去,转身接住昭娘,又托着李大人爬出来。
三个人猫着腰往林子深处跑,枯枝划破手背,石子硌进鞋里,可谁都不敢停。
首到跑进废弃的村庄。
断墙间立着几间茅屋,屋顶的草烂了大半,门扉歪在地上。
萧承煜选了最靠里的一间,扶着昭娘钻进去。
李大人刚要关门,外面传来韩飞的笑:"谢姑娘的银簪子,方才掉在看林人屋门口了。"
昭娘摸向发间——银簪不知何时不见了。
"乖乖出来,本爷免你们一死。"韩飞的脚步声在断墙外绕圈,"新帝说了,赤焰印要活的,萧承煜要全须全尾的,至于李大人..."他笑了声,"要人头。"
李大人的脸白了。
昭娘攥紧萧承煜的手。
他的掌心全是汗,可体温烫得吓人——方才在看林人屋,他敷药时她摸过额头,烧得厉害。
"我引开他们。"萧承煜抽回手,"你们去村北破庙找张文,我在村东头敲铜盆..."
"不行。"昭娘拽住他的腰带,"要引一起引。"
"昭娘!"
"萧承煜!"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泪,"你说过要活着的。"
他突然低头吻她。很轻,像片雪落在火上。
"活着。"他说,"我保证。"
外面传来韩飞的吆喝:"搜!每间屋子都给我翻!"
萧承煜抄起块碎砖,扔向村东头。
"那边!"
脚步声潮水般涌向东边。
萧承煜拽着昭娘和李大人往村西跑,绕过半堵残墙,钻进最后一间茅屋。
门刚掩上,就听见韩飞的声音在五步外响起:"这屋!"
昭娘捂住嘴。
李大人颤抖着摸向炕洞——那里早没了布包,方才在看林人屋,她偷偷塞进他怀里了。
"砰!"
门被踹开。
萧承煜把昭娘护在身后。刀光映着他泛红的眼,像头被围住的狼。
"别反抗。"韩飞的刀抵住他咽喉,"新帝要审你们,活的。"
昭娘突然踢翻脚边的瓦罐。
碎瓷片溅起来,韩飞偏头躲的瞬间,萧承煜撞开他,拽着昭娘往屋后跑。
李大人紧跟在后,怀里的布包硌得肋骨生疼。
茅屋后是片野竹林。
他们钻进去,竹枝抽得脸生疼。
跑了百来步,萧承煜突然刹住脚——前面是断崖,再无去路。
"把赤焰印交出来!"韩飞的刀划破萧承煜后颈,"否则你们三个,都得死在这儿!"
昭娘摸向衣襟。赤焰印还在,贴着心口,像块烧红的炭。
"昭娘,别——"
"我知道。"她打断萧承煜,"我爹说,赤焰印是忠魂印。"她望着韩飞,"要拿,自己来取。"
韩飞的刀往前送了寸许。
血顺着萧承煜脖子往下淌,在衣领上洇出朵花。
"承煜..."昭娘的眼泪砸在他背上,"我怕。"
"不怕。"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我在。"
就在这时,茅屋方向突然传来惊呼:"大人!这边有动静!"
韩飞皱眉回头。
萧承煜趁机拽着昭娘往竹林深处跑,李大人跌跌撞撞跟着。
他们钻进一丛矮竹,大气都不敢喘。
韩飞的声音越来越远:"留两个人守着断崖,其余跟我去看看!"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萧承煜才扶着竹子站起来。
他咳了两声,掌心全是血。
昭娘这才发现,他后颈的伤深可见骨,血把整截衣领都浸透了。
"去村北破庙。"他扯下袖管扎住伤口,"找张文。"
李大人擦了擦汗:"好,我带路。"
他们穿过竹林,绕过断墙,终于看见村北那座破庙。
庙门歪在地上,檐角的铜铃锈成黑褐色。
昭娘刚要迈进去,萧承煜突然按住她肩膀。
"等等。"他竖起耳朵。
庙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像鞋底蹭过青苔,又像有人在压着嗓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