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旧部名册

第二天寅时三刻,谢昭娘被露水打湿的草叶硌醒。

山洞外传来石块相击的轻响——是萧承煜在生火。

她摸了摸怀里的抄经本,又摸了摸银簪,起身时见阿梅正给小娃裹襁褓,陈虎蹲在洞口磨短刀,刀面映着他紧绷的下颌。

“醒了?”萧承煜转身,手里的枯枝“咔”地断成两截。

他眼底泛青,却还是把热好的野莓粥推过来,“喝两口,凉了胃要疼。”

李大人从洞外进来,腰间铜印撞在石头上,叮的一声。

“承煜,我改主意了。”他拍掉裤脚的松针,“陈家村的老营头上个月被巡城卫带走了,线人今早刚传信。”

萧承煜的手指在石桌上蜷起。“那旧部名册?”

“名册在京城。”李大人压低声音,“当年先太子的旧部,三成在军中,两成在市井,剩下五成......”他看了眼谢昭娘,“在宫里当差的老太监手里。要翻旧案,得先把这些人串起来。”

洞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

陈虎瞬间弹起,短刀抵住来人咽喉——是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脸上沾着松脂,手里还攥着半只野兔。

“别动手!”汉子声音发颤,“我是王二,猎户,昨儿在后山见着你们生火。”他指了指陈虎的刀,“您这刀鞘是黑檀木嵌铜钉,和十年前张将军亲兵的佩刀一个样。我爹是张将军麾下火头军,当年跟着先太子打过北狄。”

陈虎的刀慢慢垂了下来。“张将军?”

“张将军去年腊月在南境被暗卫围杀,我去收的尸。”王二喉结动了动,“他临终前塞给我半块虎符,说要是见着带黑檀刀鞘的,就帮一把。”他从怀里摸出半块虎符,和陈虎刀鞘上的铜钉严丝合缝。

萧承煜上前一步,目光如刀:“你图什么?”

“图个心安。”王二把野兔往火上一挂,“我娘常说,先太子爷是被冤枉的。当年北狄犯边,要不是他带着兵冒雪守了七天七夜,我们陈家村早被屠了。”他蹲下来拨弄篝火,火星子噼啪溅到谢昭娘鞋尖,“你们要去哪儿?我熟这一带的林子,官道有巡城卫设卡,走山路能绕过去。”

李大人和萧承煜对视一眼。萧承煜点头:“去京城。”

“成。”王二扯下野兔腿递给小娃,“不过得走后山的野路子,过了鹰嘴崖就是密松林,再往南二十里有个地洞能躲雨。”他指了指谢昭娘的粗布裙,“您这鞋不行,等会我找些藤条编双草鞋。”

辰时末,一行六人出发。

王二走在最前,手里的柴刀劈着齐腰高的灌木;陈虎断后,短刀出鞘半寸;萧承煜挨着谢昭娘,时不时伸手拽她一把——她的草鞋总被树根勾住。

“看这棵树。”王二突然停住,用刀背敲了敲树干,“树皮上有三道斜痕,是我去年设的记号。”他又指了指脚边的野蔷薇,“这花朝西开,说明前面有溪涧。”

谢昭娘盯着他的背影。

他的裤脚沾着泥,肩膀被灌木划得一道一道,却走得极稳,像块在林子里生了根的石头。

“昭娘,低头。”萧承煜突然揽住她后颈,带她避开头顶横生的枝桠。

他的掌心还留着昨夜替她挡刀的刀疤,蹭得她脖子发痒。

“你伤口疼吗?”她小声问。

“不疼。”他声音发闷,“倒是你,昨晚翻来覆去,是不是梦着西跨院的井了?”

谢昭娘一怔。

她确实梦见那口老井了,井里浮着梅花,还有她的抄经本。

“你怎么知道?”

“你说梦话了。”他耳尖发红,“说‘井里有梅’。”

前面传来王二的咳嗽声。

谢昭娘慌忙推开他,却见王二正回头笑:“小两口别腻歪了,前面要过鹰嘴崖,崖边只有半尺宽的路。”

鹰嘴崖比王二说的更险。

谢昭娘贴着崖壁,能看见脚下云雾翻涌,像极了西跨院那口老井的深潭。

萧承煜走在她外侧,左手抠着石缝,右手攥紧她手腕,指节发白。

“别怕。”他声音被山风吹散,“我在这儿。”

过了崖顶,日头己经偏西。

王二带他们钻进密松林,林子里闷得慌,谢昭娘的后背全湿了。

首到听见溪水声,王二才停住:“前面有个山洞,能歇脚。”

山洞不大,却干爽。

陈虎生起火,阿梅给小娃喂水,李大人掏出怀里的破布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炊饼。

“明日就能到沼泽地。”王二蹲在溪边洗野兔,“过了沼泽,有个废弃的砖窑,窑里有地道首通京城西城门。”他把洗干净的野兔递给陈虎,“不过沼泽地难走,烂泥能没到胸口,得找露出水面的芦苇根踩。”

萧承煜擦着短刀:“你走过?”

“走过三回。”王二抹了把脸上的水,“头回是给张将军送药,二回是给老营头传信,三回......”他顿了顿,“是给我娘送终。她临死前说,要看着先太子的冤屈洗清,才肯闭眼。”

谢昭娘摸了摸怀里的抄经本。

父亲的血书就藏在经页里,写着“赤焰印乃忠魂印”。

她突然想起昨夜李大人说的“假军报”,想起萧承煜问“赤焰印......”时被风声打断的话。

“承煜。”她轻声唤他。

他立刻抬头,眼里的冰碴子全化了。“怎么?”

“我想和你一起过沼泽。”她捏紧他的衣角,“你挡过我刀,我也能替你探路。”

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

他刚要说话,王二突然竖起食指。

林子里的鸟突然全不叫了。

“不对。”王二猛地站起来,“平时这时候,布谷鸟该叫第三声了。”他扒开树枝往外看,脸色骤变,“有马蹄声,从北边来的,至少五匹马。”

陈虎抄起短刀:“我去引开。”

“别。”王二拽住他,“北边是悬崖,你跑不过马。”他转身对萧承煜说,“跟我来,林子里有个地洞,能藏人!”

谢昭娘被萧承煜拽着往林子里跑。

她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听见巡城卫的喊叫声——“别让那女的跑了!”——突然想起西跨院的冬夜,想起萧承煜翻过高墙送炭盆时说的“炭火烧旺些”。

现在炭火烧得更旺了,可真正的寒夜,才刚刚开始。

他们钻进地洞时,鸟鸣声突然炸响。

是杜鹃,一声比一声急,像在敲催命鼓。

萧承煜攥紧谢昭娘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汗,凉得像西跨院井里的水。

洞外,马蹄声停了。有人喊:“搜林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昭娘的指甲掐进萧承煜手背。

他低头,看见她额间的朱砂痣,红得像要烧起来的火——和他袖中“复仇血书”上的赤焰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