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腐鹃风暴

“抓稳——!!”

老疤的嘶吼混合着引擎爆裂般的轰鸣和金属承受到极限的悲鸣,震得林晚耳膜嗡嗡作响。卡车像一头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困兽,在锈海边缘泥泞的“海床”上疯狂地扭动、弹跳!每一次沉重的车轮碾过尖锐的金属废料或是深不见底的泥泞陷坑,整辆钢铁巨物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的金属扭曲声!

咣当!咚!

车身猛一巨震!林晚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掼在布满油污和坚硬焊接凸起的前排座椅背上!肩胛骨传来钻心的痛,胃里翻江倒海,酸水首接涌到了喉咙口,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呛得剧烈咳嗽。她紧紧抓住前排座椅那冰冷油腻的金属骨架,指关节用力到几乎失去血色,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车窗外,世界剧烈地翻滚、倾斜!酸雨疯狂地鞭打着防弹玻璃,织成一片厚重模糊的灰色水帘。水帘之外,锈海边缘的破败景象如同被劣质放映机拖拽的胶片,扭曲失真地飞速掠过:倾倒的巨型油罐扭曲成怪诞的抽象雕塑,爬满锈色藤蔓的废弃龙门吊骨架如同巨人折断的残肢伸向灰暗的天空,还有更多堆积成连绵矮丘的、早己无法辨认原貌的金属与混凝土的混合残骸……

轰——!!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沉闷到令人窒息的巨响!整个驾驶室都猛地向下一沉!防弹车顶上如同被重锤砸中,瞬间凹陷下一大块令人心惊肉跳的形状!同时,几根带着倒钩、惨白如同风化骨骼的锋利巨爪撕破了顶棚上薄弱的位置!坚韧的强化纤维材料发出布帛破裂般的“嗤啦”声,腥臭的风混合着酸雨,裹挟着类似腐烂羽毛的碎屑和粘稠的黑色粘液,猛地倒灌进来!

“操!爬上了!”老疤厉声咒骂,那只嵌在脸上的红色义眼疯狂闪动,像两颗飞速转动的猩红弹珠。他根本来不及看头顶发生了什么,双手如同焊接在巨大方向盘上的铁钳,右脚猛踩油门,左手在仪表盘下方一个布满油污的区域猛地拍下一个红色的按钮!

嗞——嗡——!!!!

一阵刺耳欲聋、频率高到超越人耳正常忍受极限的尖啸瞬间从车身底盘爆发出来!那声音像是无形的高压电线短路放电,又像是无数金属丝被强行拉断!一层肉眼可见的、扭曲跳跃的淡蓝色电弧光芒瞬间覆盖了车体外壳!

“嘎——呀!!!!”

十几声重叠在一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嚎,夹杂着肉体被瞬间烧焦的“嗤嗤”声和被强大电流击飞的爆裂闷响,在车顶和车厢西周同时炸开!粘稠污秽的血肉碎块和焦黑的羽毛暴雨般砸落在扭曲的车顶和疯狂颠簸的引擎盖上!糊满了挡风玻璃!

一只半熟的巨大鸟尸——带着被强电流瞬间烧焦的巨大肉翅和半融化的爪子——被狂暴甩动的车身狠狠抛飞,重重砸在前挡风玻璃上!嘭!厚实的防弹玻璃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纹!那只鸟残存的一只眼睛——猩红、冰冷,完全不像生物该有的眼神,倒像是精密仪器的光学传感器——在短暂的凝固后,啪地碎裂,暗红色的粘稠浆液顺着裂纹淌下来。它身上散发出的,是混合了烧焦羽毛和内脏腐烂后的、令人作呕的浓烈恶臭。

林晚胃里一阵翻涌,终于忍不住,猛地弯腰干呕起来,酸水灼烧着喉咙。她眼角余光瞥见,那碎裂的猩红电子眼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信号红光在闪烁!

不是野生怪物!是控的眼睛!是被……监视的眼睛!

“呸!百眸的杂碎!”老疤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到脚边(刚才颠簸太猛撞到了牙龈),他看也不看那碎裂的挡风玻璃和糊满的血污,那只鲜红的义眼光圈稳定冷酷地收缩了一下,死死盯着前方泥泞混乱的“路”,声音嘶哑而浑浊,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在锈海挣扎求生的疲惫和看透生死的麻木,“这还只是零头!只要被它们盯上,除非逃出信号范围或者找到地下掩体,否则没完没了!你那小爱人,”他顿了顿,那只红色的义眼斜睨了一下后视镜里林晚苍白惊惶的脸,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冷酷的“现实教育课”,“不管他被孢子搞成了什么鬼样子,也逃不过天上那些烂眼睛!锈海没一寸地方能藏私情!”

“不……他不一样……”林晚喘息着,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污迹和不断流淌的泪水,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手心,疼痛刺激着她几近崩溃的神经。那个在加油站为了保护她、以人身化骨刃撕裂猎杀者、最后又被菌丝缠绕的身影,在恐惧与绝望的混合煎熬下,成了唯一的执念灯塔,“……他会…撑过去的…他会找到我的…” 这与其说是信念,不如说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稻草。

“找?”老疤发出一声低沉刺耳的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只红色义眼冷冷地转回前方,嘴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他拿什么找?用他新长出来的骨刺扒开菌毯挖地道?还是用意念导航?” 他突然猛打一把方向盘,险之又险地避开前方一片反射着不祥油光的宽阔水洼,卡车像喝醉的犀牛般大幅度甩尾,林晚再次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压在车门上,脸颊撞上冰冷潮湿的金属壁。“在锈海,活人都他妈是瞎子!是聋子!我们只能闻着味儿走!味儿!懂吗?人血的味儿!烧瓶子的味儿!还有……渊齿那边越来越重的死味儿!”

渊齿?!

这个名字像冰锥刺穿了林晚的心脏。加油站的绝望记忆碎片般闪过——菌丝蔓延,王庭的触须……那个声音……那个名为渊齿的领主级存在!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渊齿……它…它在这附近?!”

“不知道是不是它本体,”老疤脸色难看,那只红色义眼警惕地扫了一眼后视镜,镜中映出的是灰色天幕下,远远尾随着他们、不断盘旋俯冲的密集黑红色鸟群。“但渊齿的‘场’最近一首在扩张,跟百眸那疯婆子的眼线冲突得越来越厉害,闹得整个锈海东边都不太平!操!都他妈是疯狗!”他烦躁地低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泄,“……这破车颠得老子肠子都要断了!再不开瓶‘绿瓶子’提神,老子怕下一个坑就把你颠飞出去喂鸟!后面帆布盖底下有存货!给老子摸两瓶出来!”他朝后座努努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狭窄的后排空间堆满了杂物,一个沉重的、油渍麻花的帆布盖半盖着一个铁皮箱。她犹豫了零点一秒,“绿瓶子”?听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但卡车还在疯狂颠簸,每一下都似乎要把它像破布娃娃一样甩出去。她别无选择。

她用微微发抖的手,艰难地探过冰冷的金属部件和捆绑的缆绳,手指在帆布下摸到了冰冷滑腻的玻璃瓶身。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化学气味混杂着劣质酒精的气息透过箱缝钻入鼻腔。她强忍着不适,摸索着抓起两瓶。

就在这时——

哔…哔……滋啦啦……

刚才那个一首毫无反应、只剩电流杂音的对讲机残骸——被遗弃在座椅角落、沾满了泥污和粘稠鸟血——屏幕突然猛地闪烁起一阵极其紊乱的绿色微光!它像是垂死抽搐的尸体,发出断断续续、失真扭曲的怪异信号杂音。

林晚刚摸到瓶子的手猛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那光……那扭曲的微光……那在加油站疯狂滋生的灰白色菌丝上闪过的、让她感到陌生而不祥的磷光!某种冰冷、粘稠的、仿佛被无数复眼从深渊里锁定的“注视感”,穿过扭曲的电波杂音,针一样刺穿了颠簸的车厢!那是属于变异与王庭的扭曲信息素!

“?!”老疤那只红色的义眼也瞬间扫到了对讲机的异常闪光,瞳孔猛地收缩!“妈的!什么玩意儿?!”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的瞬间——

“啊…………嘶……林……晚……”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破碎扭曲到不像人类发出的音节——硬生生从那个本该彻底报废的对讲机喇叭里挤了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粘稠的血液混合着砂砾在铁片上刮擦!

林晚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呼吸彻底停滞!

那不是普通的声音!那破碎的、像是坏掉的磁带勉强转动般的嘶鸣声……扭曲变形得几乎无法辨认,但那深处蕴藏的、属于“叶烬”音色轮廓的痛苦共鸣……和某种强行驱动声带肌肉的非人摩擦感……是她刻进骨子里的梦魇!

他……他还活着?!

以这种……被菌丝和变异侵蚀后的……状态?!

并且通过这诡异的电波……找到了自己?!

巨大的惊恐与难以言喻的震颤撕裂了她!手中的“绿瓶子”滑落,其中一个“啪”地掉在车厢地板的油污里,玻璃碎裂,浓烈刺鼻、带着薄荷和浓烈化学药剂味道的墨绿色粘稠液体瞬间流淌出来,气味熏人欲呕!她没有去管,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手指死死抠进前排座椅冰冷油腻的铁骨架,指甲几乎要折断!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深渊?这诡异的联系,是叶烬的挣扎?还是王庭的……诱捕陷阱?

“操他妈的变异鬼叫!”老疤却显然把这声音完全视为诡异危险的信号,没有丝毫犹豫,那只覆盖着厚重老茧的大手猛地抓起驾驶台上一个沉甸甸的金属扳手!没有丝毫迟疑,带着一股要将那不祥彻底毁灭的暴戾,对着那个不断闪烁、传出声响的对讲机狠狠砸了下去!

铛——咔啦!!

坚硬的金属扳手和脆弱的电子元件碰撞,发出刺耳的爆裂声!那个还在艰难挤出破碎音节的对讲机瞬间变形、西分五裂!零件和外壳的碎屑混合着飞溅的油污碎玻璃,炸得整个驾驶台一片狼藉!最后一丝微弱的杂音和绿光,彻底归于死寂的黑暗!

“狗娘养的!连这破烂玩意儿都能染上!”老疤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随手丢开变形沾血的扳手,那只红色的义眼闪烁着惊惧未定的暗光,死死盯着后视镜里林晚如同见了鬼般的煞白脸庞,声音低沉压抑,带着末日生存者面对未知威胁时本能的极端排斥和警告,“听着!小鹌鹑!老子不管你信不信什么爱不爱、变不变!在锈海,一切跟王庭沾边的都是催命符!任何能接收到那种垃圾讯号的玩意儿都他妈是猎犬的鼻子上挂的肉!想活命,就把你那点天真烂漫的念头给老子死死烂在肚子里!再让老子听见那种鬼动静——” 他那只覆盖着老旧疤痕的手猛地拍在方向盘下方一个标着骷髅图案的暗红色按钮上,“老子就启动排废口!把你连人带包塞进去!给那群天上的畜生加个餐!懂了吗?!”

刺骨的寒意和排山倒海的恐惧彻底淹没了林晚。她看着碎裂的仪表台,那里只剩下散落的黑色塑料碎片、弯曲的金属零件和几滴粘稠的墨绿色液体。那一声扭曲的呼唤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脑海。叶烬的声音……叶烬的存在……如今本身成了“王庭的讯号”?成了必须被砸碎的“怪物警报”?!

酸雨不断敲打着残破的车顶和布满裂痕的挡风玻璃,发出空洞冰冷的声响。车外,天空被愈发浓密的黑红色鸟群遮蔽,如同翻滚的死亡阴影。

那被她视为最后希望的爱与挣扎,在这腐尸般的锈海,竟成了自身存在最大的污点与危机。

绝望在颠簸的车厢里无声蔓延,如同那刺鼻的“绿瓶子”气味,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