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蔫,现在镇上的人都得尊称一声“陈老太爷”了。可他自己呢?还是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褂子,扛着他那把磨得锃亮的锄头,天不亮就溜达到自家那几亩“试验田”里去了。田里的庄稼,早就不用他操心,凡阁堆肥的法子加上陈凡后来捣鼓的、用处理过的火鳞蜥粪便(蕴含微弱火土灵力)改良的“灵肥”,那产量,那长势,让十里八乡的老庄稼把式都首呼“见了鬼”。
可陈老蔫就爱蹲在地头,看着那绿油油、沉甸甸的麦穗(类似作物),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浑浊的老眼里是几十年都化不开的满足。儿子出息了,钱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可他觉得,只有脚踩在这实实在在的泥土里,手里摸着这金灿灿的粮食,心里才踏实。
“爹,您又下地了?不是说让柱子安排人打理就行了吗?”陈凡处理完一堆听风堂的密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进小院,正看见他爹扛着锄头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
“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陈老蔫把锄头靠在墙根,拍了拍身上的土,脸上是憨厚的笑,“咱家的地,还是自己看着顺眼。柱子派来的后生是好,可没咱自己上心。”他顿了顿,看着儿子眼下淡淡的青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又熬夜了?钱是赚不完的,身子骨要紧。”
“知道了爹,就一点小事。”陈凡心里一暖,随口应着。他爹不懂什么凡阁、影堂,更不懂修仙界的凶险,只知道儿子在“做大买卖”,很辛苦。这份纯粹的关心,是陈凡在这冰冷世界最温暖的避风港。
灶房里飘出的炖肉香。陈凡他娘,王氏,现在也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了。家里请了手脚麻利的婆子做饭,可她闲不住,总觉得别人做的饭菜没自己做的“香”,儿子吃着不顺口。这会儿她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锅里炖着喷香的五花肉,旁边案板上还放着几碟刚拌好的、自家腌的咸菜疙瘩。
“凡娃子回来啦?正好,肉快炖烂糊了!快洗洗手,准备吃饭!”王氏看到儿子,脸上立刻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她围着儿子转了一圈,伸手想拍拍他肩膀上的灰,又怕弄脏了儿子那身看着就贵的细布衣裳,手在半空顿了顿,最后只嗔怪道:“瞧瞧,又瘦了!是不是外头的饭不合胃口?娘给你炖了肉,还拌了你最爱吃的辣咸菜!多吃点!”
“哎!娘做的饭最香!”陈凡笑得像个真正的半大孩子,赶紧去井边打水洗手。这熟悉的咸菜味儿和炖肉香,瞬间冲淡了他满脑子的算计和血腥。只有在爹娘面前,他才不是那个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凡阁阁主,只是他们的“凡娃子”。
饭桌摆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夕阳的余晖洒下来,暖洋洋的。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一大盆油汪汪、颤巍巍的炖五花肉,一碟翠绿欲滴的炒青菜(自家地里刚摘的),一碟红油鲜亮的辣咸菜,还有一大盆白得晃眼的米饭。
陈老蔫闷头扒饭,偶尔夹一大块肥瘦相间的肉放进陈凡碗里,瓮声瓮气地说:“吃!长力气!” 他自己倒是很少夹肉,筷子总往咸菜和青菜里伸。
王氏则不停地给儿子夹菜,嘴里絮絮叨叨:
“凡娃子,多吃肉!你看你忙的,脸都尖了!”
“昨儿个隔壁村李财主家又派人送了两只老母鸡来,说是给你补身子,我让婆子炖汤了,晚上喝!”
“对了,王老伯家的孙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满月酒请柬送来了,你去不去?要是不去,娘替你封个厚点的红包……”
“还有啊,你二姨夫托人捎信来,想把他家小子塞进作坊里学点手艺,你看……”
陈凡嘴里塞满了娘炖得入口即化的五花肉,就着那口熟悉得让人想掉眼泪的辣咸菜,听着娘亲琐碎又温暖的唠叨,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他含糊地应着:“嗯嗯,娘,汤我晚上喝。满月酒……看那天忙不忙,不忙我就露个面。二姨夫家的小子……让铁头看看,要是老实肯干,就安排个学徒的活儿。”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陈凡甚至破天荒地吃了两大碗米饭,撑得有点走不动道儿。王氏看着儿子吃得香,比自己吃了还高兴,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然而,这份平静的温暖,很快就被一丝阴霾打破。
吃完饭,陈凡帮着收拾碗筷(被王氏强行夺下,说他手是干“大事”的,别沾油腥)。王氏像是想起什么,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包袱,放到陈凡面前,脸上带着点后怕和担忧。
“凡娃子,这是你那天……遇着歹人回来时穿的那身衣裳。”王氏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有些颤抖地抚摸着包袱皮,“娘……娘给你洗干净了,破的地方也补好了。就是……就是这袖口和后背,染了血,怎么洗……都留了点印子……”
陈凡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赵大为他挡箭时喷涌的鲜血,想起自己背着赵大尸体逃命时染上的血污!他以为自己处理得很干净,没想到娘还是发现了!
他打开包袱,里面是那件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衣裳。袖口和后背上,果然残留着几块洗不掉、颜色发暗的印记,像几块丑陋的伤疤。
王氏的眼圈有点红,她拉住陈凡的手,粗糙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儿子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凡娃子……娘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做大事,免不了……免不了磕磕碰碰。可……可你得答应娘,千万小心!钱再多,也比不上你平平安安啊!你看看这血……娘这心里头……揪得慌!”
陈老蔫也放下了旱烟杆,沉默地看着儿子,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庄稼汉面对未知凶险的无力。他没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水瓢去给院子角落新栽的几棵小菜苗浇水,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看着娘亲担忧含泪的眼睛,看着父亲沉默沉重的背影,再摸着衣服上那洗不掉的血迹,陈凡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又酸又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外面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最终都会化成爹娘心头的刺,夜不能寐的担忧。
“娘……”陈凡喉咙有些发紧,他反手紧紧握住母亲粗糙温暖的手,声音异常低沉却坚定,“您放心!儿子记下了!以后……一定加倍小心!这些血……是别人的!是那些想害咱们家的坏人的!您儿子命硬着呢!我还要让您二老享清福,抱大胖孙子呢!”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试图驱散母亲的忧虑。心里却翻腾着更强烈的决心: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保护凡阁,更要保护这方小小的、承载着他所有温情的院落!让爹娘能真正安心地享福,而不是终日为他担惊受怕!
“哎!好!好!”王氏被儿子的话逗得破涕为笑,抹了抹眼角,“娘等着抱大孙子!你可得给我找个好姑娘!不能光顾着赚钱!”
“知道了娘!”陈凡笑着应承,心里却苦笑。好姑娘?他现在这处境,朝不保夕,仇家环伺,哪敢想这个?
他拿起那件染血的旧衣,没有嫌弃,反而珍重地叠好收了起来。这是一个警醒,提醒他不能倒下,提醒他身后是爹娘望眼欲穿的牵挂。
夜深人静,陈凡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火浣纱”的模糊情报(听风堂暂时还没头绪),走到爹娘屋外。窗户纸上映着娘亲还在灯下做针线的剪影,旁边是父亲吧嗒旱烟的轮廓,偶尔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无非是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猪仔、还有他们那个“有出息”又“不省心”的儿子。
陈凡默默站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盖着凡阁大印的银票(数额巨大,足够爹娘在城里买大宅子,雇几十个仆人舒舒服服过几辈子),悄悄塞进了门缝里。他没留名,爹娘看见了自然会懂。
回到自己那间摆满卷宗和“奇物”的屋子,陈凡看着桌上那枚苏公子给的下品灵石,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深沉。
温暖的小院是灯塔,是归途。
但通往灯塔的路,注定要用敌人的鲜血和白骨铺就!
爹娘要的平安喜乐,他陈凡,用命去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