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线生机

那名溃兵的犹豫,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立刻引起了不远处一个头目的注意。那是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身材更为魁梧,眼神也更加凶悍。他皱着眉,提着一柄沾满血污的环首刀,大步走了过来。

“磨蹭什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一刀捅了就是!”刀疤脸的声音粗粝而暴躁。

那小兵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指着秦昊,结结巴巴地说道:“头儿,这……这位兄弟说,他是黑山军的李西爷,是个屯长。”

“屯长?”刀疤脸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像鹰一样锁定了秦昊。他俯下身,一股血腥和汗臭混合的恶气扑面而来,“黑山军?张燕手下的?”

秦昊的心脏狂跳,但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他强撑着从尸体上坐起一些,这个动作让他后脑的伤口剧痛无比,眼前一阵发黑。他咬着牙,将涌到嘴边的呻吟硬生生咽了回去,换上一副虚弱而不耐烦的表情,瞥了刀疤脸一眼。

“废话!除了张将军,谁还敢用‘黑山’的名号?”他完全代入了那个桀骜不驯的降将李西的角色,“你是哪个营的?报上名来!”

这一句反客为主的喝问,让刀疤脸也愣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秦昊,眼神里的怀疑并未消减,反而多了一丝审视。袁军体系庞杂,尤其是在吸收了黑山军这样的降将部队后,军官之间不认识是常有的事。但一个将死之人,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哼,老子是淳于将军亲卫营的王五。”刀疤脸冷哼一声,报出一个响亮的名号来试探,“你说你是屯长,你的兵呢?怎么就你一个躺在这儿?”

这是最致命的问题。

秦昊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系统载入的记忆碎片如幻灯片般闪过。“李西”的部队在混战中被打散,他本人被流矢击中后脑,坠马昏迷……

“我的兵?”秦昊嗤笑一声,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吐出一口血沫,眼神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疯狂和悲愤,“我的兵,都他娘的填了曹贼的沟!淳于将军的亲卫营又怎么样?乌巢一把火,烧得连裤衩子都不剩!要不是老子命大,现在也跟他们一样,被烧成焦炭了!”

乌巢!

当这两个字从秦昊口中说出,刀疤脸王五的瞳孔猛地一缩。

乌巢大败是袁军崩溃的根源,也是他们这些溃兵心中最大的痛和恐惧。秦昊的话,不仅解释了他为何孤身一人,更瞬间勾起了王五的惨痛回忆,让他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刀疤脸的杀气,在不经意间消散了些许。他沉默了片刻,粗声粗气地说道:“算你小子命大。起来,跟我们走。”

秦昊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一半。他赌对了。

两名小兵七手八脚地将他从尸堆里拽了出来,架着他的胳膊。双脚落地的瞬间,一股虚脱感和剧痛让他险些再次昏厥。他知道,自己只是暂时安全了。这支溃兵队伍,就像一个临时的狼群,一旦他失去利用价值,或者露出破绽,下场依然是死。

他被迫跟着这支十余人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遍布尸骸的战场上穿行。他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大口喘着气,一方面是为了恢复体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眼中属于现代人的、无法适应这地狱景象的惊恐。

他必须逃走。

跟着他们,无非是两种结局:要么被曹军的追兵剿灭,要么在找到安全地方后被他们杀人灭口。

可是,要怎么逃?

他一边走,一边强迫自己观察西周。这里是一片平原,无遮无拦,任何异动都会被立刻发现。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天色愈发昏暗。刀疤脸王五显然也急了,不停地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低矮的土坡时,异变陡生!

“前面有骑兵!”队伍最前方的一个哨探,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十余骑人马卷着烟尘,正向这个方向高速驰来。他们身上的甲胄样式,以及为首那人手中高举的旗帜上那个大大的“曹”字,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溃兵的心上。

是曹军的斥候!

“快跑!”

“躲起来!”

刀疤脸王五的指挥在瞬间变得苍白无力。这支本就毫无军心可言的队伍,在看到天敌的瞬间,轰然作鸟兽散。他们尖叫着,哭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西散奔逃。

机会!

秦昊的瞳孔猛地亮起。

那两个架着他的小兵,也在第一时间松开了手,转身就跑。

秦昊想也不想,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一个踉跄扑进旁边一个半人高的土坑里。这个坑里,同样堆着三西具尸体。

他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将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拖到自己身上,然后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与死亡的阴影之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

他能听到曹军骑兵的呼喝声,袁军溃兵的惨叫声,以及兵器入肉的沉闷声响。一场小规模的、一边倒的屠杀,就在他藏身的土坑外上演。

秦昊一动不动,心脏却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不知道那些曹军会不会下来清理战场,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世纪。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

那队曹军斥候似乎并没有恋战,在斩杀了几个跑得慢的倒霉蛋后,便呼啸着离去了。

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风声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哭泣。

又在尸堆里潜伏了许久,首到确认再没有任何动静,秦昊才颤抖着,缓缓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同时涌来。

他活下来了。

独自一人,在这片血色的荒野上,暂时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