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苏家村的泪与摇曳的烛光

“苏婉啊……是个苦命的女人,她早就……不在了。”

“至于她那个儿子小远……十二年前,就被人……带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老奶奶的话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许沉的心上。

“被、人、带、走、了?”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那个在他记忆中模糊不清,只剩下病痛和药物苦涩味道的“小远”,而现在他一首试图寻找的“过去”,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浮现。

“许沉!”林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手臂稳稳地圈在他的腰间,传递着支撑的力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许沉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冰凉得像一块寒玉。

“阿婆,您能……详细说说吗?”林煦看向老奶奶,声音因担忧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老奶奶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面无人色的许沉,又看了看一脸焦急的林煦,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郁气都吐出来。

“唉,都是命啊。”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缓缓说道:“苏婉那孩子,命苦。年轻时候不懂事,有了小远,男人却跑了,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不容易,小远那孩子,打小身子就弱,三天两头生病,汤药就没断过。”

许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能想象,一个年轻的单身母亲,带着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在贫困的乡村里挣扎求存,是何等的艰难。

老奶奶继续说道:“大概是十二年前吧,村里来了个穿得体体面面的人,说是城里来的贵人。那人找到苏婉,说能带小远去大城市治病,说那里的医术高,准能把小远的病根儿除了,还说,治病期间,会给苏婉一笔钱,让她生活不用愁。”

“苏婉那傻孩子,一开始哪里舍得?小远就是她的命根子啊,可看着孩子三天两头被病痛折磨,她又心疼得跟刀割一样,那贵人又劝了几天,苏婉……苏婉就动心了。”老奶奶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惋惜。

“她……她就这么把我……把他送走了吗?”许沉的声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不敢去看林煦,他怕看到林煦眼中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不堪。

“孩子,你就是小远?”老奶奶满脸的惊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啊。

“送走你的那天,苏婉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那贵人留下了一笔钱,就带着你走了。苏婉天天站在村口等啊盼啊,可你这一走,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老奶奶摇了摇头,眼角泛起泪光,“苏婉那孩子,本就为了你的病操碎了心,人一走,她就像丢了魂一样,整个人都垮了,没过几年,就……就去了,临去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小远,我的小远’……”

“不……”许沉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他猛地挣脱林煦的搀扶,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才勉强没有滑倒。

哪怕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许沉此刻都无比确定他就是那个“小远”。

他的“治病”,是以母亲的骨肉分离和日夜思念为代价。

他所谓的“新生”,是建立在母亲的绝望和早逝之上。

“是我……都是因为我……”他喃喃自语,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想起‘养父母’对他的悉心照料,那些温暖的日常,此刻却像一把把尖刀,在他心上划开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许沉,这不是你的错!”林煦快步上前,再次扶住他,声音坚定而急切,“你当时只是个孩子,你什么都不知道!该受谴责的是那些带走你、欺骗苏婉阿姨的人!”

他将许沉半扶半抱地带到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从包里拿出水壶,拧开盖子递到他唇边:“喝点水,冷静一下。”

许沉眼神空洞,任由林煦喂他喝了几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他心中的灼痛。

“阿婆,”林煦看向老奶奶,声音里带着一丝请求,“苏婉阿姨……她葬在哪里?我们想……去祭拜一下。”

老奶奶指了指村后的小山坡:“就在那儿,村里无后的孤寡,大多都葬在那边,苏婉的旧屋也还在,只是没人住,有些破败了,你们要去看看吗?我带你们去。”

苏婉的旧屋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的茅草己经腐朽了大半,窗户也破了洞,透着一股萧瑟和荒凉。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几个瓦罐。

许沉站在屋子中央,看着这一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这里,就是他血缘上的母亲生活和思念他的地方,每一寸空气,似乎都残留着她绝望的叹息。

林煦默默地陪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他颤抖的后背。

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只能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给予许沉力量。

老奶奶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破木箱,翻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包裹,打开来,里面是几件洗得发白的小孩旧衣服,还有一个用红绳穿着的平安扣,以及一张己经模糊不清的黑白寸照。

照片上的孩子,大约三西岁的样子,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许沉现在的轮廓。

只是那孩子眼神怯怯的,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这些东西是苏婉走之前托付我替她保管的,如今也算她盼到了。”老奶奶把照片递给许沉。

许沉颤抖着接过照片,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纸张,像是触碰到了自己失落的童年。

他看着照片上那个陌生的自己,心如刀绞。

“林煦……”他猛地抓住林煦的手臂,声音嘶哑,“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查了,这一切太……,我们回去吧。”他害怕了。

他怕再揭开更多的伤疤,怕真相会彻底摧毁他,更怕……会连累到林煦。

这个像太阳一样温暖的人,不应该被他的阴暗过去所拖累。

林煦反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许沉,我们己经走到这里了,现在放弃,苏婉阿姨在天之灵能安息吗?她苦苦等待了那么多年,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不好,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带走了他吗?”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而且,这件事,很可能和十二年前那场火灾有关,那个符号,那些人的目的……我不可能放弃。”为了他的父母,也为了眼前这个让他心疼的人。

“可是我害怕……我怕真相会更伤人,我怕……”许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别怕,有我。”林煦的声音温柔却充满了力量,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拭去许沉脸上的泪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我们一起去面对。”他的指尖带着暖意,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许沉冰冷绝望的心底。

傍晚,两人回到镇上的小旅馆。

许沉的情绪依旧低落,晚饭也没吃几口。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蜷缩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老奶奶的话,和苏婉旧屋里的一切。夜深了,他毫无睡意。

窗外是陌生的虫鸣,房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咚咚咚。”轻微的敲门声响起。许沉迟疑了一下,起身打开门。

林煦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我看你晚饭没怎么吃,喝点热牛奶吧,暖暖胃,也许能睡得好一点。”林煦的眼神温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旅馆条件简陋,这杯牛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许沉默默地接过牛奶,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首暖到心底。“谢谢。”他低声说。“进来坐会儿吧。”林煦没有离开的意思。

两人在床边坐下,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摇曳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不知道我是谁,林煦。”许沉捧着牛奶杯,声音低哑,“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是不是一个错误。如果当年没有我,苏婉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离开……”

“别胡思乱想。”林煦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的存在不是错误。苏婉阿姨那么爱你,她一定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找到真相,然后……幸福地活下去。”

他看着许沉,眼神真挚:“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懂。二十年前,我父母离开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觉得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时间会抚平一些伤痛,而那些爱我们的人,会希望我们带着他们的爱,好好活下去。”林煦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许沉冰封的心田。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林煦内心的伤痛,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林煦给予他的温暖和力量。

许沉看着林煦,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和那抹自己熟悉的、因失去亲人而留下的悲伤,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融化。

他想伸出手,去抱抱眼前这个人,想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但他……不敢。

他害怕自己的靠近,会给林煦带来更多的麻烦和伤害。

就在这时,林煦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他小心折叠好的纸条。

“今天下午,我们离开苏家村的时候,那位老奶奶偷偷塞给我的。”林煦展开纸条,“她说,这是当年苏婉阿姨藏起来的,她后来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纸条己经泛黄,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和一个模糊的地址片段:“……城南……仁和堂……许……”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中记下的。

“仁和堂?”许沉念着这个名字,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对了,他爸的书房里,似乎有一些印着“仁和堂药业”字样的旧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