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起?”
张松猛地看向诸葛亮,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凄凉的弧度。
“诸葛军师智绝天下,岂会不明?我主暗弱,非一日之寒。法令废弛,武备不修;府库之财,尽入私囊;忠勇之士,报国无门。松此番东来,非仅传讯,实乃……”
他话语一顿,眼中决然之色暴涨,声音压得极低:“为益州百万生灵,寻一条生路!觅一位明主!”
此言一出,厅内落针可闻。
刘备呼吸骤然一窒,诸葛亮羽扇悬停,马良执笔的手僵在半空。
“别驾高义。”
周临简单笑了笑,给张松戴个帽。
他脸上的笑意未减分毫,心底是一片澄澈的冷然。
“好!好!好!”刘备连道三声好,紧握张松的手不放,“永年先生远来辛苦,一路风尘,备心中实难安。今日不谈军务,不谈国事,备当尽地主之谊,为先生洗尘压惊。”
命令如流水般发出,整个州牧府瞬间被一种异乎寻常的热烈气氛所笼罩。
仆役奔走如飞,盏碟碰撞之声清脆悦耳,浓郁的佳肴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诸葛亮含笑上前,亲自引张松入席上座,位置仅在刘备主位之侧,与诸葛亮、徐庶、周临平齐,此等礼遇,远超寻常使者。
“永年兄。”
诸葛亮亲自为张松斟满一杯酒,温言道:“此乃襄阳特产玉露,虽不及蜀中佳酿醇厚,却也别有一番清冽回甘,兄台一路劳顿,权当解乏。”
徐庶亦举杯,笑容爽朗:“久闻永年先生大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刘备频频举杯,谈笑风生,绝口不提益州军政,只与张松叙说些天下风物、荆襄趣事,言语间对张松的才学见识推崇备至,引得张松抚掌大笑。
他更关切询问张松路途艰辛,家人是否安好,那份细致入微的关怀,让张松倍感温暖。
张松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珍馐美酒,感受着刘备、诸葛亮、徐庶、周临等人发自肺腑的敬重与热情,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与矜持也烟消云散。
他眼眶微热,举起酒杯,声音洪亮而真挚。
“使君厚恩,诸位高义,松……铭感五内,无以为报。”
张松胸膛剧烈起伏,几杯玉露入喉,非但未平复心绪,反似将压抑多年的愤懑彻底点燃。
“使君!松非背主求荣之辈!然益州千里沃土,百万生民,岂能坐视其沦为曹贼砧上鱼肉,或毁于庸主昏聩之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郁气,目光首视刘备,带着几分探询。
“益州险塞,沃野千里,此诚天府之国,使君莫非无心于此乎?
刘备闻言,手中酒樽微微一顿,脸上那份宴饮的暖意瞬间凝住,化作一片沉凝的肃穆。
他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深邃如古井幽潭,首视着张松灼灼的双眸,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悲悯。
“永年先生。”刘备缓缓开口,每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备岂敢言无心?然……”
他微微阖目,复又睁开,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有对那片沃土的向往,更有对现实藩篱的清醒认知。
“益州山川之险,天下皆知。白水、剑阁,雄关如铁锁;岷江、涪水,天堑似鸿沟。此非人力可轻越之地。”
刘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厅堂里。
“使君!使君啊!”张松猛地站起身,瘦小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山川之险?此乃庸人自缚之锁链,非明主进取之屏障。”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仿佛在敲打刘璋那颗昏聩的脑袋。
“白水关守将杨怀、高沛,名为宿将,实乃贪鄙庸碌之徒。只知克扣军饷,盘剥商旅。其麾下兵卒,空额几近三成,余者亦羸弱不堪,甲胄朽坏,弓弩失修!此等雄关,不过纸扎之虎,一戳即破。”
他语速极快,如同倒豆子般倾泻着压抑多年的秘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锋芒。
“剑阁守军,看似森严,实则主副将不和。副将张翼素有勇略,却遭主将猜忌排挤,兵权分散,号令不一。只需略施离间,或遣一偏师佯攻,其内部必生龃龉,破绽立现。”
张松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痛心疾首的火焰。
“使君!此非松妄言,成都城内,军心涣散,民心思变久矣。”
他喘息稍定,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奉于刘备案前。
“此乃松呕心沥血所绘《西蜀地形图》,山川隘口、兵力布防、粮秣囤积、官吏忠奸,纤毫毕现。”
他手指重重点在图上几处朱砂标记:“白水关纸虎之虚,剑阁将帅不和之隙,涪水关守备松懈之机,皆在其中。”
刘备双手接过那犹带体温的图卷,指尖竟有些微颤。
帛图展开,墨线勾勒的巴山蜀水跃然眼前,朱砂批注如血,字字惊心。
何处关隘徒有其表,何处守将可利诱离间,何处粮仓空虚可速取,何处民心可用可煽动……蜀地千里,百年积弊,尽在方寸之间。
诸葛亮羽扇早己停住,修长的手指正沿着图上一条蜿蜒入蜀的小径缓缓划过。
“永年兄献此至宝,非独益州地理图,乃百万生民泣血求拯之檄文。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厅堂之内,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点燃。
舆图上无形的刀兵之气,与堂中激昂的意志交织碰撞。
刘备缓缓站起,按剑的手背青筋隐现。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带着劈开混沌、席卷山河的决绝力量,轰然定音。
“整戈待发,剑指西川!”
此后,张松在襄阳盘桓数日,备受礼遇。
刘备每日宴请,诸葛亮、徐庶、周临轮流作陪。
临行前,张松再次拜见刘备,指天誓日,必在成都为内应,疏通关节,确保刘备成功入蜀。
张松前脚刚走,简雍的快马便带着尘埃冲进了襄阳城。
“主公!”简雍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振奋,“事成矣。”
厅内众人精神大振。
刘备急问:“如何回复?”
简雍喘息稍定,语速飞快:“雍持主公手书,陈说利害,力主结盟共御曹操。刘璋虽仍有疑虑,然在法正、孟达等人力劝之下,己初步应允邀主公率精兵入蜀,协防葭萌关,共拒曹操。”
“好!”刘备猛地一拍案几,“宪和立此大功,当为首功。刘季玉可有明言,允我多少兵马入川?”
简雍道:“刘璋言,请主公亲率精兵万余,速赴葭萌关驻防。”
“万余?”诸葛亮羽扇轻摇,嘴角勾起一丝洞悉世情的笑意,“刘季玉终是心存忌惮。然有此名分,足矣。”
周临目光如电,扫过舆图上益州的门户:“名分既得,时机己至。当速发三路大军,趁其不备,以雷霆之势入蜀。”
“不错!”刘备霍然起身,一股久违的气概勃然而发,“传令诸将,升帐议事!”
约莫两三刻,文武众将齐聚。一时间,厅内甲胄铿锵,肃杀之气弥漫。
刘备按剑立于主位,诸葛亮、周临分列左右。
“益州牧刘季玉,邀我入蜀,共御张鲁、北拒曹操。此乃天赐良机,解荆襄西顾之忧。”
他目光如炬,扫过众将:“然益州路险,人心未附,当以雷霆万钧之势,速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