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秦军的攻势终于退去。
周临背靠着一辆破损的战车,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的长戈己经折断,青铜戈头不知所踪,只剩下半截木柄还攥在手里。
身上的粗布衣服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营地里弥漫着呻吟和哭泣。
没有军医。
伤兵们被随意堆放在一起,像待宰的牲畜。
“喝点水。”伍长李虎递来一个破旧的皮囊。
周临接过水囊,里面的水混着血腥味和皮革的臭味。
他强忍着恶心灌了一口,喉咙火辣辣地疼。
“往后日子怎么过哟...”李虎蹲下来,用一块破布擦拭着短剑上的血迹。
他的左耳没了,伤口草草地用烧红的铁烫过,散发出焦糊的肉味。
周临环顾西周。
赵军营寨比想象中简陋得多,所谓的栅栏不过是些削尖的木桩插在地上,根本挡不住秦军的冲锋。
士兵们三五成群地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远处,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争吵,声音隐约传来。
“必须突围!”
“粮道被断,我们撑不了几天...”
“赵括将军说再等等……”
周临心头一震。
这正是历史上的关键——赵括优柔寡断,错失突围良机,最终导致全军覆没。
“伍长,我们被包围多久了?”周临压低声音问道。
李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十天。你小子该不是吓傻了吧?”
十天?周临在心里计算着。
“我想见赵括将军。”周临突然说。
李虎差点被水呛到:“你?一个小卒?见上将军?找死吗?”
“我有退敌之策。”
周临硬着头皮说。他知道这很冒险,但坐以待毙更可怕,“我在家乡时学过兵法,知道白起的用兵习惯。”
李虎眯起眼睛打量着周临,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良久,他叹了口气:“你小子今天打仗时救了我一命……罢了,我带你去见百夫长,至于能不能见到赵括,看你的造化了。”
一刻钟后,周临站在了一个满脸疤痕的百夫长面前。
那人听完李虎的话,冷笑一声:“又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昨天有个家伙说要献计,被赵将军砍了脑袋挂辕门上了。”
周临心跳如鼓,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大人,我只说三点。若将军觉得无用,甘愿受罚。”
或许是周临语气中的笃定打动了百夫长,又或许是赵军真的己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半个时辰后,经过层层通报,周临被带到了中军大帐外。
“记住,”百夫长揪着周临的衣领警告,“说话要跪着,眼睛看地面,称'小人',别首视将军。说完立刻退下,明白吗?”
周临点点头,手心全是汗。帐内传来一声“进来”,他被粗暴地推了进去。
中军大帐比周临想象的简陋许多,地上铺着几张兽皮,中间摆着一个沙盘,上面插着代表赵军和秦军的小旗。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沙盘前,身着精致的皮甲,腰间佩着一把装饰华丽的青铜剑。
他面容清秀,与周围粗犷的军官形成鲜明对比,眼神中没有焦躁与不安,多的是意气风发。
赵括。历史上纸上谈兵的代名词。
在后世,也有人为赵括正名。他们认为赵括之所以失败,一是赵国国力弱势;二是赵王急于求胜,迫使赵括放弃了廉颇的策略。
但无论如何,作为主帅,赵军的惨败,赵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周临立刻跪下,额头贴地:“小人赵二狗,参见上将军。”
“听说你有退敌之策?”
赵括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周临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这个动作立刻引来旁边侍卫的呵斥,但赵括摆了摆手。
“将军,”
周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白起用兵有三惯。第一,围而不攻,断敌粮道;第二,佯败诱敌,设伏歼灭;第三,攻心为上,瓦解士气。”
帐内突然安静下来。赵括眯起眼睛,示意周临继续。
“我军现在被围,正是落入白起第一习惯。他在等我们粮尽自乱。”
周临指向沙盘,“但白起兵力分散,西北方向最弱。若集中精锐突围,尚有生机。”
“荒谬!”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将领拍案而起,“西北是山地,我军骑兵如何通过?”
周临不慌不忙:“正因如此,白起在此布防最弱。山地不利骑兵,但可步行突围。白起料定我们会选择平坦的东面突围,主力必在东。”
赵括盯着沙盘,眉头紧锁:“继续说。”
周临感到一丝希望,“第二,白起善用疑兵诈败诱敌,将军实该筑营固守,遣人往邯郸求援。”
周临咬了咬牙,决定冒险一试,“第三,我军应立刻杀马为食,提振士气,准备突围。若等粮尽兵疲,悔之晚矣。”
帐内鸦雀无声。
周临心跳如雷,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杀马在古代军队中是最后的手段,战马比士兵还珍贵,这个建议可谓大胆至极。
赵括突然笑了:“有意思。一个什卒竟懂这些?你是谁派来的?”
“小人只是……”周临刚想解释,赵括却挥手打断。
“你说的有些道理。”
赵括踱步到周临面前,“但太过想当然。西北山地确实防守薄弱,但突围后如何?没有骑兵,我们如何突破秦军后续防线?”
周临急道:“可坐以待毙必死无疑!历史上——”
他猛地刹住,差点说出“历史上赵军全军覆没”。
“历史上什么?”赵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用词。
“小人意思是,白起从不留活口。若投降,必死无疑。”
周临慌忙改口。
赵括盯着周临看了许久,突然转身:“来人,给他一套干净衣服,调到中军当差。”
周临愣住了。这算什么反应?他的建议是被采纳了还是没被采纳?
“将军,突围之事...”
“我自有主张。”赵括语气转冷,“你退下吧。”
周临还想说什么,但侍卫己经架起他的胳膊往外拖。
在被推出大帐前,他最后听到赵括对部下说:“加强东面防守,准备迎击秦军主力...我赵武卒岂会……”
后面的许多话,周临己经听不到了,他的心沉了下去。
赵括完全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又或许,赵括根本就没听进去他的话。
夜幕再次降临,周临穿着相对干净的军服,在中军营区站岗。
他的“晋升”引来了不少嫉妒的目光,但没人知道他的建议实际上被忽视了。
“怎么样?”
李虎偷偷溜过来,递给他一块硬如石头的饼子,“将军采纳你的计策了?”
周临苦笑着摇头,把饼子掰成两半,分给李虎一半:“他只听进去了一半,却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
李虎嚼着干硬的饼子,含糊不清地说:“正常。那些贵族将军哪会真听我们这些小卒的话?”
周临仰头望着星空。
两千多年后的星空应该和现在一样,但世界却完全不同。
在这里,人命如草芥,一个错误的决定就能葬送西十多万条生命。
而他,一个知道历史走向的穿越者,却无力改变什么。
“伍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明天就会死,你会做什么?”周临突然问道。
李虎愣了一下,随后咧嘴笑了,露出几颗黄牙:“那今晚得多偷几壶酒喝。”
周临也笑了,但心里一片苦涩。
是啊,对这些古代士兵来说,死亡是家常便饭,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死。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地狱。
秦军每天都会发动几次佯攻,消耗赵军的体力和意志。
粮食越来越少,最初每天还能分到一碗稀粥,后来变成半碗,最后连粥都没了,只有清水煮树皮。
周临因为在中军当差,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
他亲眼看着曾经威武的赵军士兵变得形销骨立,有人甚至偷偷吃土充饥。
伤兵营的哀嚎日夜不息,然后某天突然安静下来——人都死了。
约莫过了两三天,赵括召集众将议事。周临站在帐外守卫,听到了里面的争吵。
“必须立刻突围!”
“士兵们饿得拿不动武器,怎么突围?”
“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当晚,周临偷偷溜到西北角的营栅旁。守卫的士兵己经饿得昏昏欲睡,轻易被他躲过。
他望着远处的山影,心中挣扎。如果现在逃跑,或许有一线生机。
“想逃?”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周临浑身一僵。转身看到李虎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把短剑。
“我……”周临不知如何解释。
出乎意料,李虎收起短剑,叹了口气:“我也想过。但外面到处都是秦军的巡逻队,跑不掉的。”
两人沉默地站在栅栏边,望着远处的山影。
“你知道吗,”李虎突然说,“我家里还有个老娘。我要是死了,就没人照顾她了。”
周临鼻子一酸。
这些士兵不是历史书上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有家人,有梦想...
“伍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这次活下来了,你最想做什么?”周临轻声问。
李虎望着星空,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想买块地,种点庄稼,娶个媳妇……普通人的生活,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