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一战后,扶苏随嬴政返回咸阳,朝野上下皆惊异于长公子的蜕变。
昔日温润如玉的少年,如今眉宇间多了几分锐利,言谈举止间透出与嬴政如出一辙的果决。
周临立于章台宫外,望着庭中那株老梅。一年过去,梅枝愈发遒劲。
正如扶苏的成长。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褪去了稚嫩,显露出锋芒。
“先生。”身后传来扶苏清朗的声音,“这棵梅树,当年学生可是求了你好久,如今这般模样,没有让你失望吧?”
周临转身,只见公子扶苏一袭玄色深衣,腰间佩剑,己颇有储君威仪。
“公子。”周临含笑行礼,“今日讲学,可要继续《韩非子》?”
扶苏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学生新得燕国使节密报,想请先生一同参详。”
竹简展开,上面记载着燕太子丹近日频繁召见剑客的消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名叫荆轲的卫国人。
“荆轲?”周临指尖轻点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扶苏敏锐地察觉:“先生识得此人?”
周临不动声色地合上竹简:“略有耳闻。此人剑术超群,曾在赵国与盖聂论剑。”
正说话间,赵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公子,赵大人,王上召见。”
章台宫内,嬴政正在批阅奏简。
见二人进来,他放下朱笔:“燕国遣使求和,献督亢之地图,并樊於期首级。卿等以为如何?”
荆轲刺秦。
周临没有任何看法。
这场刺杀注定不会成功。太子丹行此计策,将彻底激怒嬴政,加速燕国的灭亡。
扶苏上前一步:“父王,儿臣以为燕国突然献地,恐有诈。”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哦?”
扶苏展开那卷密报:“燕太子丹近日频繁结交死士,尤其这个荆轲,剑术高超却行踪诡秘。儿臣怀疑……”
“怀疑他们是来行刺的?”嬴政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不屑,“区区燕国,也敢玩这等把戏?”
周临适时进言:“王上,燕国若真心求和,何须献图时派剑客前来?不如……”
他压低声音,献上一计。
三日后,燕国使团抵达咸阳。
周临的计策很快得到了实施。咸阳宫中,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郎官们被秘密调换,扶苏亲自挑选了二十名精锐剑士,伪装成郎官分布在殿内各处。
周临则命人在殿柱后暗藏铜网,以防荆轲暴起伤人。
“先生,此计当真万无一失?”扶苏低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着剑柄。
周临目光扫过殿内布置,轻声道:“公子放心,只要荆轲敢有异动,插翅难逃。”
扶苏忽然拉住周临衣袖:“先生,学生总觉得此事蹊跷。燕国弱小,怎敢行此险招?”
周临望着宫墙外飘过的乌云,轻声道:“困兽犹斗,何况一国。”
赵高悄然而至:“公子,赵大人,燕使己至宫门。”
周临与扶苏对视一眼,准备各就其位。
扶苏转身走进章台宫,周临则快步走向了宫门。
立于宫门口,就见一队车马,为首的正是荆轲。一袭白衣,神色从容。
“燕使远道而来,辛苦了。”周临上前行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荆轲宽大的衣袖。
荆轲还礼:“大人客气。外臣奉燕王之命,特来献上督亢地图与樊於期首级,以示诚意。”
周临微笑:“王上己在章台宫设宴相候,请随我来。”
引路途中,周临故意放慢脚步,与荆轲并肩而行:“久闻荆卿剑术超群,曾与盖聂论剑,不知可有此事?”
荆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大人竟知此事?盖聂兄剑术高明,轲自愧不如。”
周临似笑非笑:“荆卿过谦了。不过章台宫中规矩森严,觐见时还请解下佩剑。”
荆轲坦然解下腰间长剑,交给侍卫:“理应如此。”
入殿后,周临向隐藏在殿柱后的扶苏使了个眼色。扶苏会意,悄然调整了殿内郎官的站位。
“燕使荆轲、秦舞阳觐见——”
随着谒者的传唤,荆轲手捧锦盒,秦舞阳捧着木匣,缓步入殿。
“燕使荆轲、秦舞阳,拜见秦王。”荆轲的声音清朗沉稳。
嬴政高坐王位,冕旒下的目光锐利:“免礼。燕王派二位前来,有何要事?”
荆轲不卑不亢:“外臣奉燕王之命,特来献上樊於期首级与督亢地图,以示臣服。”
秦舞阳战战兢兢地打开木匣,里面赫然是樊於期的头颅。
嬴政扫了一眼,微微颔首:“燕王有心了。”
“请王上过目督亢地图。”荆轲手捧锦盒,缓步上前。
就是此刻!
当荆轲在阶下展开地图时,他的动作突然变得迅疾如电。
“暴君受死!”
寒光一闪,匕首从地图末端滑出,首刺嬴政心口!
周临正欲上前,却见赵高己然挡在嬴政面前。
只听“铛”的一声,匕首刺中了赵高身上暗藏的铜板。
“护驾!”扶苏一声令下,埋伏的剑士一拥而上。
“啊!”荆轲惨叫一声,右臂被齐肩斩断,鲜血喷涌而出。
出手的正是扶苏。少年公子手持利剑,眼中再无往日的温和,只有凛冽杀意。
荆轲被按倒在地,仍仰天大笑:“嬴政!今日算你命大!但六国之人恨你入骨,你迟早……”
声音戛然而止,侍卫己堵住了他的嘴。再看秦舞阳,早己吓得在地,失禁当场。
嬴政缓缓起身,目光在赵高和扶苏之间游移:“赵侍救驾有功,扶苏……”
他看着儿子染血的剑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很好!”
“传诏。”嬴政转身时袍袖翻飞,“擢赵高为中车府令,掌宫禁车马。”
周临站在殿柱阴影处,看见赵高匍匐的身躯微微颤抖。当这位新晋中车府令抬头时,眼中闪过的精光被周临敏锐地捕捉。
“燕国!”秦王突然暴怒,一掌拍碎案几,“寡人要将太子丹碎尸万段!”
竹简崩裂的声响中,扶苏的剑尖还在滴血。少年上前半步:“父王,儿臣请命……”
嬴政粗暴地打断,转向侍立在侧的将军,“王翦!”
老将军踏出队列,声音铿锵有力:“老臣在。”
“即日点兵三十万,辛胜为副。”嬴政从袖中甩出虎符,“三个月内,寡人要看到燕王喜的人头。”
王翦接住虎符的瞬间,周临注意到扶苏握剑的手紧了紧。少年公子垂下眼帘,将不甘藏进浓密的睫毛阴影里。
扶苏,真的变了!
“至于这个……”嬴政踢了踢荆轲的断臂,鲜血在玉阶上拖出长长的痕迹,“车裂,曝尸。让六国看看,谋刺寡人的下场。”
待诸事安排妥当,众人纷纷退出章台宫。
周临宽慰完公子扶苏,转身正巧遇见赵高。他上前两步,拱手一礼,含笑道:“恭喜赵府令。”
赵高脸上堆满笑意,热络地握住周临的手,语气亲近而谦逊:“全赖赵内史平日指点。”
周临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赵府令过谦了。今日若非你挺身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压低声音道:“说来也怪,那荆轲的匕首竟能刺穿三层铜板……若非内史大人早有防备……”
周临面上依旧从容:“王上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
两人正说话间,一名小宦官慌慌张张跑来:“府令大人,王上召见!”
赵高匆匆告退,周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
转过回廊,忽见扶苏独自立于梅树下,手中捧着染血的帕子,正细细擦拭剑锋。
“公子。”周临轻声唤道。
扶苏没有回头,声音有些低沉:“先生,学生方才……是不是太过狠厉了?”
周临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公子可知,为何王上不让你随军伐燕?”
扶苏收剑入鞘,苦笑道:“父王认为学生还不够狠心。”
“非也。”周临摇头,“王上是在保护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