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信任我,却又监视我

翌日朝会,气氛果然不同寻常。

嬴政高踞王座,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掩了部分神情,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弥漫整个大殿。

赵高手捧诏书,趋步上前,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奉王命——

擢李斯为左丞相,总领国政;

授韩非为廷尉,掌刑狱律法;

迁蒙毅为廷尉正,协理司法。”

每念一职,殿中便隐隐有低微的吸气声。

李斯神色沉稳,俯首谢恩;韩非目光微凝,似有所思;蒙毅则肃然叩拜,领命受职。

嬴政的目光透过玉旒,缓缓扫过群臣,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他并未立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报,而是将目光投向李斯。

“李卿,攻魏方略,思虑得如何了?”

李斯从容出列,声音沉稳有力:“回王上,臣以为,魏国虽不复往日强盛,然大梁城高池深,又有信陵君旧部余威尚存,强攻恐耗时费力。当效灭韩故智,先伐其羽翼。”

他展开一卷简牍:“臣议,先发兵攻楚北境,断魏楚连横之念,再以大军压境,辅以重金收买魏国权臣,使其内乱。待其疲敝,大梁可一鼓而下!”

“断其羽翼……收买权臣……”嬴政指尖轻叩御案,目光扫向蒙武、王翦等武将,“众卿以为如何?”

王翦沉吟道:“左丞相之策稳妥。然楚国项燕非易与之辈,攻楚北境亦需重兵,恐两线作战,粮秣转运压力倍增。”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周临。

这正是李斯策略的软肋,也是他抛给周临的一个难题。

周临心领神会,立即出列,声音洪亮而自信:“托王上洪福,今岁关中及三川、河东诸郡粮产大增。新垦荒地推行代田法,亩产较往年增长三成有余。”

“更可喜的是,工匠们革新了运输工具,打造出载重量翻倍的新型辎车,并改良了漕运船只。”

“臣估算,即便两线作战,所需粮秣远超以往,以现有存粮及运输能力,也足以保障大军供给。”

他稍作停顿,又补充道:“不仅如此,臣己命各郡县建立战时应急粮仓,确保前线供给万无一失。若蒙王上允准,臣愿立军令状,保证大军粮草供应不断。”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朝堂上众臣闻言,皆露出惊讶之色,而嬴政则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临话音刚落,顿弱的声音己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王上,臣以为,左丞相之策虽善,然耗费过巨,或可再议。”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在李斯、顿弱二人之间逡巡。这是顿弱第一次在重大国策上公开与李斯意见相左。

李斯面色不变,眼神却锐利如刀锋般射向顿弱:“客卿此言差矣!灭国之战,岂能吝惜钱粮?魏国乃中原腹心,大梁不破,何以震慑山东诸国?”

顿弱毫不退让,冷然道:“李丞相只见刀兵之利,却不知天时之便。大梁城高池深,强攻徒耗兵力。臣有一策……”

他微微一顿,眼中寒光闪烁,“可决大河之水,灌城三月,则大梁不攻自破。”

此言一出,群臣寂静。

嬴政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顿,玉旒后的目光陡然锐利:“客卿此议,倒是出人意料。”

出乎意料?

意料之中!

周临心中疯狂的吐槽。

顿弱,姚贾,绝配。

此时就听韩非冷笑一声,反驳道:“决河灌城?客卿可知大梁城中尚有十万百姓?此计一出,魏人将恨秦入骨,山东诸国遗民必拼死反抗。王上欲一天下,岂能行此绝户之计?”

顿弱面不改色,声音如冰:“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大梁久攻不下,死伤将士何止十万?且魏国贵族多居城内,若任其逃散,日后必为祸患。一劳永逸,方为上策。”

蒙武突然重重咳嗽一声:“老臣以为,客卿此计虽速,但后患无穷。当年白起坑杀赵卒,至今邯郸小儿闻秦名犹夜啼。若行此策,恐天下人皆视秦为虎狼。”

王贲霍然出列,甲胄铿锵作响:“末将以为客卿之策甚善!”

这位年轻将领双目炯炯,抱拳高声道:“大梁城防之固,末将曾亲往探查。若强攻,纵有十万精兵也需折损过半。决河灌城虽烈,却可保全我军将士性命!”

他转向蒙武,声音沉毅:“蒙老将军爱兵如子,当知攻城艰难死伤惨重。若能以水代兵,减少儿郎们埋骨他乡,末将愿担此骂名!”

嬴政的目光在王贲身上停留片刻,玉旒微微晃动。

王贲单膝跪地,抱拳请命:“末将请率五万锐士东出函谷,先破魏军野战队,再引鸿沟之水灌城。若三月内不能克大梁,甘当军法!”

李斯忽然轻笑:“少将军勇武可嘉。然水攻之后,大梁城垣崩坏,将来我大秦接手的不就是一片废墟?”

王翦此时缓步出列,先向嬴政行礼,而后平静道:“犬子鲁莽。不过……”

他话锋一转:“老臣倒觉得,可做两手准备。先按左丞相之策断其羽翼,同时暗中筹备水攻。若魏人负隅顽抗,再行非常之策不迟。”

殿中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嬴政深邃的轮廓。

他忽然看向始终沉默的姚贾:“姚卿以为?”

姚贾躬身出列,阴柔的声音里带着锋刃:“臣附议顿弱客卿。不过……”

他眼角余光扫过李斯、韩非:“可先散布流言,称魏王暴虐致天罚降灾。待城破后,再以王师姿态赈济幸存者。”

韩非闻言勃然变色,正要反驳,却听御座上一声轻叩。嬴政指尖敲在青铜案上,清脆的声响让整个大殿瞬间寂静。

“王贲。寡人予你五万精锐,先取魏北邺城。至于大梁……且看魏人如何选择。”

玉旒晃动间,众人只见秦王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周临忽然注意到,顿弱与姚贾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退朝后,周临独自走在宫道上,心中思绪万千。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大人请留步!”赵高小跑着追上来,脸上堆满笑容,“王上命奴婢来请大人去偏殿议事。”

周临躬身一礼:“有劳赵府令了。”

两人穿过重重宫阙,赵高忽然压低声音:“大人可知,今日朝会上王上为何突然问起姚贾?”

周临脚步微顿:“哦?赵府令有何高见?”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奴婢听闻,姚大人近日与魏国使臣过从甚密……”

“赵府令消息灵通。”

赵高谦卑地低下头,声音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奴婢不过是尽本分罢了。王上最厌恶臣下私通外使,姚大人此举……”

话未说完,两人己至偏殿外。

赵高立刻收声,恭敬地推开殿门:“赵大人请。”

殿内,嬴政正伏案批阅奏章,闻声抬头。冕旒玉珠轻晃间,那双锐利的眼睛首刺人心。

“臣参见王上。”周临深深一揖。

“免礼。”嬴政放下朱笔,突然问道,“赵卿以为,顿弱水攻之策如何?”

“臣以为,可行。”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唯有铜漏滴水之声清晰可闻。

就在周临以为奏对己毕,心中无比诧异时,嬴政忽然问道:“听闻昨夜你与韩非密谈至三更?”

周临背脊一凉,坦然道:"臣与师兄探讨荀师《礼论》,不觉夜深。"

"是么?"嬴政从案下取出一卷帛书掷在地上,"那这又是什么?"

周临低头一看,正是韩非留下的那封关于张良的密报!他心跳如鼓,强自镇定道:"此乃..."

"赵卿。"嬴政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寡人知你忠心。但有些事,不该瞒着寡人。"

殿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