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问你这仙丹保熟吗

李斯冷哼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愤懑。

“哼!盛典?不过是赵明亮那竖子用来粉饰太平、巩固权位的把戏!若无我李斯变法图强,奠定根基,何来他今日风光?他踩着老夫的脊梁骨,用焚书的血污洗白了他自己的仁名!如今这泰山封禅,更是将他推上云端。他何德何能?不过仗着几分巧言令色,几分……哼,几分陛下念旧的恩宠!”

赵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李卿功勋,天地可鉴。然成王败寇,如今朝堂之上,只闻赵相之言。陛下…似乎也颇为倚重啊。”

他刻意加重了“倚重”二字。

李斯眼中怨毒更甚:“小人得志!他那些所谓新政,不过是拾人牙慧!焚书令若非他从中作梗,坏我大计,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高连忙又为他斟满,声音如同浸了蜜的毒药:“李卿息怒。赵明亮能蛊惑圣心,无非是仗着陛下如今志得意满,求一个‘盛世永续’的虚名罢了。然……人非金石,陛下……终究是凡人。”

李斯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赵高:“你此言何意?”

赵高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李卿可还记得那些往来于咸阳,言及海外仙山、不死神药的方士?”

李斯眉头紧锁:“徐福、卢生之流?陛下早年确曾好奇,然近年来国事繁忙,加之赵明亮等人进言务实,陛下己少召见。”

“正是!”赵高眼中闪烁着幽光,“陛下如今功业己臻极盛,西海归一,泰山封禅在即。此等心境之下,所求者何?无非是这无上功业,能永享万年!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斯的反应,继续蛊惑:“赵明亮推行新政,着眼当下,固然有功。然他只知‘治世’,岂知陛下心中那‘永世’之渴求?李卿乃法家巨擘,深知人性。陛下此刻,正是最容易受‘长生’之说蛊惑之时!若此时,有‘得道高人’进献‘仙方妙法’,言及东海之外,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上有仙人居之,藏不死之药……陛下会如何?”

李斯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并非不知长生虚妄,但赵高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扇名为“翻盘”的黑暗之门。

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绕过朝堂争斗,首击帝王内心最深欲望的可能。

“你是说……利用方士?”李斯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非是利用,乃是‘投其所好’。”赵高纠正道,笑容越发阴冷,“李卿门生故旧遍天下,寻访几个‘有真才实学’、‘能言善道’的方士,当非难事。让他们在陛下封禅前后,或于祥瑞之地‘偶遇’,或由‘忠心’近臣引荐,向陛下进言长生之道,描绘仙山胜景…陛下心向往之,届时……待胡亥公子事成,李卿何愁……”

赵高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斯。

李斯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炽热的野心和报复的火焰吞没。

他缓缓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浑浊液体,仿佛看到了翻腾的权力旋涡。

“此事…需从长计议。”李斯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阴沉和算计,“人选需绝对可靠,言辞需天衣无缝,时机更要恰到好处…就在陛下登临泰山,俯瞰山河,志得意满,感怀岁月流逝之后!”

“李卿英明!”赵高深深一揖,脸上那谦卑的笑容重新浮现,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令人心寒,“奴婢在宫中,自会为李卿留意陛下心意,寻得那‘恰逢其时’之机。”

李斯眼中血丝狰狞:“善!再命人散播谺语,譬如,‘紫气东来,仙缘在海’……”

话音未落——

“砰!”

紧闭的木门轰然洞开!

凛冽的风裹着湿气灌入,吹得灯焰疯狂乱舞。

周临玄色丞相袍服被风鼓荡,身影如渊峙立门口,身后黑压压的郎官执戟如林,刃尖寒光刺破昏暗。

更令李斯肝胆俱裂的,是周临身侧那道挺拔如剑的身影,竟是公子扶苏!

年轻公子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玄衣金绣在晃动的光影中流淌着暗芒,腰间那柄曾斩断荆轲手臂的秦王剑,正被他不急不缓地抽出三寸。

“李师兄……”周临声音沉静如古井,“与中车府令对饮,好兴致。”

赵高脸上谦卑面具瞬间龟裂,袖中匕首滑至掌心,尖声厉喝:“赵明亮!你竟敢私调郎官!陛下……”

“陛下在此!”

一声雷霆怒喝自院中炸响!

始皇帝踏着满地狼藉的落叶,一步步迈上石阶。

他那双眼睛,燃烧着暴怒,冷如寒冰。

他身后,蒙毅手捧漆盒,盒盖己开,赫然是赵高与方士卢生往来的密信帛书,火漆封印犹在!

“好个‘紫气东来’!”嬴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砸在李斯心口,“好个‘仙缘在海’!”

他目光扫过赵高惨白的脸,“朕竟不知,中车府令何时成了方士的传声筒?”

赵高噗通跪倒,涕泪横流:“陛下明鉴!奴婢…奴婢是为陛下寻访仙踪!李斯!是李斯胁迫奴婢!”

“胁迫?”

扶苏轻笑出声,走上前去,一脚踢在赵高胸口,只听“当啷”一声,袖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郎官瞬间如虎狼扑上。

李斯被反剪双臂按倒在冰冷的地上,冠冕滚落,花白头发沾满污浊。

赵高尖叫着被拖出门槛,好不狼狈。

嬴政看也不看脚下挣扎的蝼蚁,森冷目光转向周临:“丞相。”

“臣在。”

“此二人,依律当如何?”

周临垂首,声音无波无澜:“李斯,罢相重臣,勾结内宦,欺君罔上,妄图以妖言乱国本。赵高,内侍近臣,窥探圣意,交通外人,构陷朝纲。依《秦律》,当……”

他顿了顿,吐出几个字:“具五刑。”(秦酷刑,刺面割鼻断足鞭杀枭首)

嬴政沉默着,冕旒阴影遮住所有表情。

许久,他缓缓转身,融入门外无边夜幕,只留下一句冰锥般的话,钉死在死寂的庭院:

“准。”

周临望着始皇帝消失的方向:“传令廷尉府,李斯、赵高之罪,明正典刑于咸阳东市。布告天下,细数其罪,焚书乱政在前,妖言惑君在后!”

三日后,咸阳东市。

黑压压的人群被卫尉铁壁隔开。

李斯被剥去衣冠,绑上刑架。凿刀刺面,铁钳拔舌,铜锤碎膝……

赵高蜷缩在另一具刑架下,失禁的恶臭弥漫。

当刽子手的环首刀落下时,他最后看到的,是高台之上——

公子扶苏按剑而立,嘴角噙着一丝冰封的笑意,目光穿透血雨,仿佛在丈量这帝国权柄的深度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