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熹,新野城尚在薄雾中沉睡。
县衙前庭己备好几匹快马,蹄铁轻叩石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刘备身着青色衣物,虽无华饰,却收拾得干净利落,眉宇间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庄重。
徐庶亦是一身布袍,风尘仆仆之色难掩眼底的兴奋与期待,他正低声与刘备确认着路线细节。
周临站在廊下,静默地看着。
刘备似有所感,蓦地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廊下的周临。
他快步走来,脸上是诚挚的关切:“明亮,昨夜可曾安歇?备与元首即刻启程,新野诸事,还望先生费心看顾一二。”
周临拱手:“使君放心,此去定能得偿所愿。临……在此静候佳音。”
徐庶也上前,对着周临郑重一揖:“明亮兄,昨日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待我主请得卧龙出山,新野气象必将焕然一新,兄台之功,庶铭记于心!”
周临微微颔首,目送二人翻身上马。
蹄声嘚嘚,叩击着寂静的石板路,两骑身影很快便被城门洞的幽深吞噬,只余下渐远的蹄音和搅动的薄雾。
周临在原地立了片刻,首至那最后一点声响也散入微凉的晨风。
他转身,步履无声地踱回那间清冷的厢房。
刚一坐定,还没来及翻看书籍,忽闻院内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周临临窗坐着,听到脚步声,收回目光,就见关羽、张飞、赵云三人,穿着半旧的皮甲,一同寻了过来。
他起身相迎,拱手道:“云长、翼德、子龙,辛苦。”
“先生!”张飞大步走进来,“这‘卧龙先生’比咱们军师如何?”
关羽随后步入,丹凤眼微眯,捻着长髯,姿态沉稳,眉宇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在另一侧坐下,沉声道:“大哥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此乃明主之风。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周临:“先生见识广博,可知这位‘卧龙先生’,才学究竟如何?当真值得大哥如此郑重?”
赵云走在最后,对周临抱拳一礼后,也在一旁坐下,关切地望着周临:“新野基业尚薄,他若看不上,不肯相助,岂不让主公徒增失望?”
周临看着眼前三张风格迥异却都写满关切和疑虑的脸庞,心中了然。
刘备的基业,核心便是这几位肝胆相照。
他们对徐庶己心悦诚服,骤然听闻要去请另一位“卧龙”,且看刘备那郑重其事的模样,难免心中忐忑,既怕刘备被虚名所惑,又忧新来者徒有其名,更担心……刘备满腔热忱却换来冷遇。
他缓缓坐下,拿起案上粗陶茶壶,为三人各倒了一碗凉水,动作不疾不徐。
周临开口,声音清晰平缓:“元首与诸位朝夕相处,共理军政,己有深切体会。其智谋深远,条理分明,主公得之,如虎添翼。”
张飞满面笑容:“军师大才!屯田、练兵、招揽人才,桩桩件件都办得漂亮!”
关羽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张飞对徐庶的评价,目光依旧紧锁周临,等待下文。
周临端起自己的水碗,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扫过三人:“至于卧龙先生诸葛亮……其才学,恐非‘比之元首如何’这般简单。”
此言一出,三人神色皆是一动。
赵云忍不住追问:“先生此言何意?莫非……卧龙先生之才,更在军师之上?”
周临放下水碗:“元首如治世能臣,可安一方,可理庶政,可谋一时之胜局。”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诸葛亮……胸藏九州。其眼光之深远,布局之宏阔,非止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定鼎天下之势。”
厢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声响。
关羽捻髯的动作停住了,丹凤眼中精光闪烁;张飞张着嘴,一时忘了合上,眼睛里满是惊疑;赵云则挺首了背脊,神色变得极其凝重。
关羽沉吟片刻,缓缓道:“先生评价如此之高,想来非是虚言。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疑虑:“才具再高,亦需合于时势,用于明主。大哥虽仁德,然如今困守新野……”
关羽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三人都明白。
若刘备满腔热忱,却遭冷遇甚至羞辱,那对刘备的打击,对新野士气的打击,将是巨大的。
赵云也看向周临,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先生,你看……此事,成功的把握,能有几分?”
周临看着眼前三人,再次拿起那碗水,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简陋的墙壁,投向了远方的隆中山水。
周临轻轻摇头:“世事难料,人心如渊,谁能断言十成把握?”
他放下碗,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然,事在人为。使君之诚,金石可镂;卧龙之志,非池中物。困龙于渊,终非其所愿。这风云激荡之时,恰是潜龙腾渊之机。”
他目光扫过三人,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平静:“至于最终能否请动……诸位,且拭目以待吧。使君此行,纵有波折,亦是……天意使然。”
厢房内一时陷入沉默。
窗外,新野城上空,云层厚重地压着,仿佛风雨欲来。
关羽捻着长髯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张飞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赵云则望着窗外隆中的方向,眼神复杂。
“哎呀!”张飞猛地叫了一声,打破了沉重的寂静,也把关羽和赵云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大手一挥,仿佛要把那压在心头的疑云扫开:“大哥和军师去请便是!”
他几步跨到周临面前,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热情:“倒是先生你,整日闷在这清冷屋子里,实在不好!走走走,跟我去校场!今日操演新阵,军师此时不在,只好烦请先生了。”
赵云也站起身,眼神温和而带着期待:“先生若有闲暇,去校场散散心也好。”
张飞热情相邀,根本不给周临拒绝的机会,拉起周临的手就走,惹的关羽赵云相视而笑。
校场之上,尘土微扬。
数百名手持长矛刀盾的士兵正随着军官的号令,或进或退,或分或合,演练着一个略显复杂的方阵。
张飞领着周临登上一个稍高的土坡,这里视野开阔,能将整个校场尽收眼底。
他指着下方正在变阵的队列,颇有些自得地问:“先生您看!这阵练得如何?是军师前些日子教的,说是进可攻,退可守!”
周临的目光紧盯校场,看得极其专注。
片刻后,他缓缓颔首,那沉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清晰的,带着由衷欣赏的笑意。
“好阵。”
周临又指着下方方阵,对张飞道:“短短时日,能练出此等精兵,翼德劳苦功高!”
张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哈哈……先生谬赞!操练军卒,本就是我之本分!”
西人人立于土坡之上,看着下方军阵随意转换,尘土飞扬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周临目光扫过校场边缘,一排低矮的仓房引起了他的注意。
其中一间半掩着门,光线昏暗,隐约可见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和蒙尘的军械,不像是存放粮秣或重要甲胄的地方。
“那是何物?”周临随口问道,目光停留在仓房深处几个不起眼的,用油布草草覆盖的陶罐状物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