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依山傍水的“云顶”高级私立疗养院。
这里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与烟尘,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昂贵香氛和一种刻意营造的、死水般的宁静混合而成的怪异气味。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却无法驱散笼罩在顶层VIP套房内的阴冷与压抑。
傅司寒靠坐在宽大的、如同囚笼般的定制病床上。
昂贵的丝质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身躯上,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深陷在浓重的黑眼圈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浑浊、涣散,却又时不时地掠过一丝被强行压抑的、近乎偏执的疯狂。
额角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短短数月,那个曾经睥睨众生的商业帝王,己被抽去了灵魂的脊梁。
巨大的精神打击(Serena的出现、林薇薇的失踪、傅氏帝国的崩塌)、长期依赖的药物副作用以及悔恨如同亿万只毒虫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将他拖入了躁郁与深度抑郁交织的深渊。
医生诊断书上冰冷的“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重度抑郁及药物依赖”字样,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写照。
“傅总,该吃药了。”穿着熨帖制服的特护端着药盘,小心翼翼地靠近。盘子里除了几种颜色各异的药片,还有一小杯清水。
傅司寒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特护手中的药盘,如同受惊的野兽,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抗拒。
“滚!”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长期咆哮而变得破碎不堪,
“又是这些药!你们都想害我!都想让我变成傻子!是不是她?!是不是那个贱人让你们来的?!”
他口中的“贱人”,显然是指那个如同梦魇般萦绕在他心头的Serena Lin。
“傅总,您冷静点,这只是帮助您稳定情绪的……”特护试图解释。
“闭嘴!”傅司寒猛地挥手打翻了药盘!药片和水杯稀里哗啦摔了一地!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手腕上特制的约束带牢牢捆住!
“放开我!我要出院!我要去公司!傅氏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他疯狂地撕扯着约束带,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咆哮,额角青筋暴突,口水不受控制地沿着嘴角流下。
病房门无声地滑开。主治医生带着两名强壮的男护工快步走了进来,看着一片狼藉和陷入狂躁的傅司寒,无奈地叹了口气。
“傅先生情绪又失控了。准备镇静注射吧。”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
傅司寒看到护工手中的注射器,瞳孔骤然缩紧,恐惧瞬间压倒了狂躁!“不!不要!放开我!”他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别给我打针!我没病!我要见律师!我要见……”
冰冷的针头无视他的哀求,精准地刺入他因挣扎而绷紧的三角肌。强效的镇静剂迅速注入血管。
挣扎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傅司寒眼中的疯狂和恐惧渐渐被一种沉重的、药物带来的麻木和空洞所取代。
他停止了挣扎,身体软软地瘫回床上,眼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上冰冷的吸顶灯,嘴里发出无意识的、破碎的呓语:“晚晚……孩子……冰湖……骗子……我的……都是我的……”
特护默默地清理着地上的狼藉。医生看着病床上这个曾经呼风唤雨、如今却连基本尊严都难以维持的男人,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叹息。
病房里只剩下傅司寒粗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死寂一片。
几天后,一个更加沉重的打击,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傅司寒麻木的心脏。
一份加急的、印着市立第三殡仪馆冰冷徽章和“死亡证明”字样的文件袋,被特助面色凝重地送到了疗养院。
特助的表情异常复杂,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他站在病床前,看着被药物强行压制、眼神空洞呆滞的傅司寒,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开口:
“傅总……有件事,需要您……知晓。”他的声音干涩,“林薇薇小姐……确认死亡了。”
“死亡”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只在傅司寒麻木的眼眸里激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他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眼球,看向特助,似乎没听懂。
特助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那份死亡证明的复印件,递到傅司寒眼前。冰冷的铅字清晰地印入他涣散的瞳孔:
姓名:林薇薇
死亡时间:X年X月X日
死亡地点:城西区‘暗巷’酒吧后巷
死亡原因:颈部大动脉被污染锐器(注射器针头)刺穿,导致急性大出血;合并急性感染(HIV抗体初筛阳性)
尸体编号:B-734
处理状态:无亲属认领,将于三日后按无名尸程序火化处理
在死亡原因那一行字下方,还附着一张由警方现场勘查拍摄的、经过处理的照片(隐去了过于血腥的细节)。
照片上,一个蜷缩在肮脏污秽角落的、盖着白布的身影轮廓,旁边散落着破碎的针筒和一个沾满污渍的廉价挎包。
背景是堆满垃圾的墙壁和流淌的污水。一种深入骨髓的肮脏、绝望和彻底的毁灭气息,透过照片扑面而来!
“轰——!!!”
仿佛一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狠狠劈开了傅司寒被药物麻痹的神经!
那些被强行压抑、深埋心底的、关于林薇薇的混乱记忆碎片——她的娇笑、她的依偎、她楚楚可怜的眼泪、她最后那惊恐嫉妒的眼神、还有苏晚那句如同诅咒般的“她骗了你”——如同被引爆的火山岩浆,混杂着眼前这张冰冷肮脏的死亡证明照片,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不……不可能……”傅司寒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和那行“HIV抗体初筛阳性”的字样,瞳孔因极致的惊骇和一种灭顶的恶心感而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骗子!贱人!肮脏!下贱!!”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扭曲变形!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恶心的蛆虫,猛地挥手,想要打掉特助手中的文件!
“她怎么会死在那里?!她怎么可能……得那种病?!假的!都是假的!是那个贱人伪造的!是Serena Lin!是她害死了薇薇!她要报复我!!”
傅司寒彻底陷入了狂乱的臆想和崩溃的漩涡!药物带来的麻木被巨大的精神刺激彻底撕裂!他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约束带,力气大得惊人,手腕被粗糙的皮带勒出道道血痕!
“是她!苏晚!她没死!她变成了魔鬼回来了!她要杀了我!她要毁了所有!!”他赤红的眼睛扫视着病房,仿佛Serena就隐藏在某个角落,正用那双冰冷的眼睛嘲笑着他!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愚弄、被肮脏玷污的恶心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窒息!
“来人!快来人!”特助惊恐地按下了紧急呼叫铃。
医生和护工再次冲了进来。看着陷入彻底疯狂、口吐白沫、眼神涣散狂乱的傅司寒,医生果断下令:“快!束缚!加大镇静剂量!快!”
强效的镇静剂再次注入傅司寒的身体。这一次,他不再挣扎,只是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呜咽,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惊骇、恶心、绝望和巨大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空洞地瞪着天花板,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灯光刻入灵魂深处。
林薇薇那肮脏绝望的死亡,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早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
那个曾经被他珍视、被他愧疚、被他当作救命恩人的“白月光”,最终以如此不堪、如此污秽的方式落幕,这比任何商业上的失败,都更彻底地摧毁了他对过去、对自己、对整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认知和信念。
几天后,一场被严密控制在小范围内、却足以震动整个亚太金融圈的股权交割仪式,在深泉资本亚太总部顶层最核心的机密会议室举行。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由冰冷的黑色合金铸造,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阵列排布的、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LED灯带。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和昂贵香槟的醇厚气息,却无法掩盖那无声涌动的、属于资本与权力更迭的冰冷暗流。
没有镁光灯,没有媒体喧嚣。
只有寥寥数位身着定制西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见证者——顶级律所的合伙人、国际投行的代表、以及代表着数家隐秘而庞大基金的神秘代理人。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会议桌的主位。
Serena Li端坐在主位那张符合人体工学、却冰冷坚硬如王座的黑色皮椅上。
她穿着一身Armani Privé量身定制的深灰色双排扣戗驳领西装套裙,线条利落如刀锋,完美勾勒出她清瘦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身形。
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简约而充满力量感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冷冽的下颌线。
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窄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如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倒映着会议室冰冷的金属光泽和眼前那几份厚重的、代表着滔天权柄的股权转让协议。
她的指尖,握着一支镶嵌着黑色钻石的万宝龙钢笔,笔尖悬停在协议签名栏的上方。动作优雅而稳定,没有丝毫迟疑。
“林小姐,”代表傅氏集团债权人委员会的首席律师,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被彻底碾压后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根据债务重组协议及强制平仓条款,傅司寒先生名下及其关联方质押的‘海龙物流’总计51.7%的股权,以及其个人持有的、无质押的7.3%优先股,现己完成所有法律及清算程序。深泉资本及其指定的离岸实体,作为唯一符合资质的收购方及最大债权人,将以协议价完成最终交割。这是所有确认文件,请您……签署。”
律师将厚厚一摞文件推到Serena面前。每一页纸,都浸透着傅氏帝国的残骸和傅司寒的绝望。
那51.7%的股权,是傅司寒在股价崩盘、债务压顶、精神崩溃的绝境下,被银行和债权人强行平仓剥夺的帝国基石。
那7.3%的优先股,则是他个人最后一点、试图保留家族象征的可怜挣扎,此刻也成了交易砝码。
Serena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文件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条款。
她没有去看那些见证者复杂而敬畏的眼神,也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得意。她的指尖在冰凉的纸页上轻轻滑过,最终落笔。
笔尖划过昂贵的特种纸张,发出沙沙的、如同命运齿轮转动的声响。
Serena Lin。
三个字,清晰、冷硬、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