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特种医疗救护车如同一尾沉默的游鱼,在凌晨死寂的城市脉络中疾驰。
没有警笛,没有闪烁的灯光,只有引擎低沉压抑的嘶吼,撕裂沉沉的夜幕。
车内,是另一个世界。
精密的维生设备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冰冷的蓝光和绿光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映照着推车上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躯体。
苏晚的身体连接着数不清的管线,氧气面罩覆盖着她惨白如纸的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的罩壁上凝起薄薄的水雾,又迅速消散。
便携监护仪上的波形,不再是手术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平首,却依然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脆弱和挣扎。
两名身着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面罩的身影如同雕塑般矗立在推车两侧,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屏幕上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其中一人,代号“零”,身形格外高大,即使隔着作战服也能感受到那股内敛却极具压迫感的力量。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苏晚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隐藏在面罩后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看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近乎实质性的专注。
“体温过低,核心温度32.1度。”
“血压40/25,仍在缓慢下降!”
“心率38,窦性心动过缓伴频发室性早搏!”
“失血预估超过1500ml,RH阴性匹配血源稀缺警告!”
“宫腔活动性出血未完全止住!凝血功能异常!”
冰冷的电子音和其中一名医疗人员快速、精准的汇报声,在密闭的车厢内交织,每一个数据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代号“零”的男人微微侧头,低沉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质感:“‘巢’准备好了吗?”
“己启动最高级别医疗预案,血库正在紧急调配所有RH阴性储备,急救小组己就位。”副驾驶传来同样冷静的回应。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飞速倒退,摩天大楼的霓虹在车窗上拉出模糊扭曲的光带,像一场荒诞迷离的梦境。
救护车最终驶离主城区,沿着一条隐秘的山路盘旋而上,最终没入一片被浓密森林覆盖的山谷深处。厚重的合金大门无声滑开,车辆驶入一个灯火通明、充满冰冷科技感的地下空间。
这里就是“巢”。
推车被迅速而平稳地转移至一间无菌级别达到顶级的急救手术室。
早己严阵以待的医疗团队立刻接手,动作迅捷、专业,如同精密的仪器。无影灯再次亮起,但这一次,不是为了剥夺,而是为了从死神手中抢夺。
冰冷的器械再次触碰苏晚的身体,但目的截然不同。
输血、血浆置换、止血、清创、抗感染、维持电解质平衡……一系列复杂而凶险的操作在争分夺秒地进行。
RH阴性血的稀缺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袋输入的血浆都弥足珍贵,如同注入她残躯的生命之油。
“零”站在观察窗外,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守护神。
他的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定在手术台上那个渺小而脆弱的身影上。即使隔着距离和面罩,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凝如山的关注。
时间在冰冷的仪器嗡鸣和医护人员低沉的指令声中艰难流逝。每一分钟都漫长如年。
苏晚的意识,在一片无边的、粘稠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浮。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羽毛,在虚无中飘荡。没有方向,没有知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灵魂仿佛被剥离了躯壳,轻飘飘的,却又沉重得无法呼吸。
黑暗并非绝对的死寂。尖锐的、非人的剧痛如同蛰伏在深渊底部的恶兽,时不时地探出利爪,狠狠撕扯她飘散的意识。
那是身体被反复切割、被冰冷器械探入、被强行注入各种液体带来的生理性痛苦。每一次剧痛的冲击,都让她那脆弱的意识碎片剧烈震颤,几乎要彻底消散。
但更深的,是另一种痛。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被彻底碾碎、被冰封的痛。
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片冰湖。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刀子般刮在脸上。冰面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个穿着昂贵大衣、却意外落水的少年在冰窟窿里绝望地挣扎,黑色的头发在冰水中沉浮,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是她!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冻得嘴唇发紫的少女苏晚!她没有丝毫犹豫,像一只笨拙却勇敢的飞蛾,纵身跳进了那吞噬生命的冰窟窿!
刺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冻僵了她的西肢,夺走了她的呼吸。水下的世界是混沌的绿,冰冷刺骨。她凭着本能,拼命地划水,靠近那个下沉的身影。
手指触碰到了他冰冷僵硬的衣角!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双脚在光滑的冰壁边缘拼命蹬踹,试图找到着力点!指甲在坚冰上刮擦断裂,鲜血混入冰水,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温热……
终于!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那个沉甸甸的少年猛地推出了冰窟窿!
她自己却被反作用力推向了更深的、更冰冷的黑暗……
“薇薇……是薇薇救了我……”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带着宠溺和笃定,穿透冰层传来。是傅司寒的声音。
画面猛地切换!冰冷的手术台!刺目的无影灯!傅司寒掐着她的下巴,眼神冰冷:“捐给她。”林薇薇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嘴角噙着那抹胜利者的、轻蔑得意的笑……
“不——!!!”意识深处爆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呐喊!巨大的恨意如同火山岩浆,猛地从灵魂的裂痕中喷涌而出!瞬间冲破了那粘稠冰冷的黑暗!
“滴滴滴——!”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手术室内,医生瞳孔一缩:“室颤!除颤准备!200焦!”
“砰!”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苏晚瘦弱的身体,让她在无意识中剧烈地弹跳了一下。
“恢复窦性心律!但极其不稳定!”
“零”放在身侧的拳头瞬间捏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爆响。隔着玻璃,他死死盯着监护仪上那重新出现、却狂乱挣扎的波形。
冰与火的炼狱中,苏晚那破碎的意识,在恨意的灼烧和剧痛的撕扯下,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却极其顽强的意念。
活下去!
为了那个未曾谋面就被剥夺的孩子!
为了这三年的屈辱和欺骗!
为了……亲眼看着他们付出代价!
这缕带着血色和冰焰的意念,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微弱却执着,死死地锚定了她即将彻底溃散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核心体温回升至35.8度!”
“血压稳定在80/50!”
“出血基本控制!”
“生命体征暂时脱离最危险区间!”
主刀医生疲惫却带着一丝庆幸的声音响起,宣告着第一轮与死神的惨烈拉锯,暂时取得了惨胜。
苏晚被转移至一间恒温恒湿、如同精密仪器舱房般的特护病房。各种维生仪器依旧环绕着她,持续不断地输送着维系生命的能量和药物。她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脆弱得像一件失水过多的琉璃器皿,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但她的生命之火,终于在那片绝望的灰烬中,顽强地重新点燃了一颗冰冷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