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图书馆
图书馆午后特有的静谧,被阳光、尘埃和纸张的微响填充。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列队,投下深邃的阴影。
神谷龙一坐在他惯常的靠窗角落,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厚重冷僻的《中世纪星相学与能量潮汐假说》。
白金之星庞大的虚影在他身侧半隐半现,赤色的双瞳内,无数细密的金色光流无声旋绕,辅助解析着书中那些晦涩的星图符号与能量转换公式。
窗外的紫藤花期己过,只剩浓绿的枝叶在风里摇曳,投下的光斑在书页上缓慢移动。
几排书架之外,靠近古籍区的角落。九条院凛坐在一张宽大的橡木书桌前,深蓝色的长发挽在颈后,露出一段冷白色的优美弧度。
她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典籍和一台轻薄的平板电脑,银色钢笔的笔尖在纸质笔记本上划过,留下清晰、稳定如同印刷体的字迹。
琉璃色的眸子专注地扫过泛黄书页上古老的星图拓印,指尖在平板上同步调阅着电子资料库里的比对数据。
她的研究课题似乎涉及古代天文学对现代物理学的某种映射,纯粹理性,不染纤尘。
空气中只有她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构成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日向葵则在不远处的公共阅读区,面前堆着几本摊开的园艺图册和一本翻得卷边的《基础植物生理学》。
她咬着铅笔头,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书上复杂的蒸腾作用示意图,小脸皱成一团,努力想把那些弯弯曲曲的导管和细胞壁结构塞进脑子里。
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蓬松的亚麻金发梢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她时而抓抓头发,时而烦躁地翻页,周身散发出的那点微弱的生命共鸣能量,此刻也如同信号不良的灯泡,忽明忽暗,透着股“学不进去”的焦躁。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隐晦、冰冷粘腻的气息,如同沉睡了许久的霉菌孢子,悄无声息地在古籍区最深、最不受阳光眷顾的书架底层弥漫开来。那并非针对生灵的恶意,更像是一种缓慢的、贪婪的“啃噬”。
目标,是那些承载着古老文字、图画、甚至只是特殊装帧油墨的纸张本身——一种名为“书蠹”的微弱恶灵。
它无形无质,依靠汲取书籍中沉淀的、微弱的“知识灵韵”和岁月积累的“寂灭”气息维生。
平时蛰伏,一旦被某种强烈的“求知”或“困惑”意念吸引,便会悄然苏醒,如同阴影里的蠹虫,开始无声地“啃食”。
九条院凛那极度专注、如同精密探针般持续投射在古老星图上的求知意念,像一块磁石,精准地吸引了这只蛰伏的书蠹。
神谷龙一的指尖停止了敲击。冰蓝色的眸子依旧落在书页上,但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冷光。
白金之星的赤红双瞳瞬间锁定了古籍区深处那个被阴影覆盖的角落。垃圾,连让“雪走”嗡鸣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但那股贪婪啃噬知识灵韵的气息,如同指甲刮过黑板,激起他本能的烦躁。
九条院凛毫无所觉。
她的指尖正抚过一张描绘着复杂黄道十二宫与能量节点对应关系的星图拓片,琉璃色的眸子专注而明亮。
她能感觉到指尖下纸张的独特触感,能闻到油墨和岁月混合的陈旧气味。
她正在用自己的逻辑框架解析着其中的规律,试图建立数学模型。忽然,她抚摸着星图的手指微微一顿。
指尖下的纸张,似乎…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像是有极其微小的活物在下面爬过?
她秀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起,以为是错觉,或者是纸张受潮导致的细微变形。她并未在意,指尖继续移动。
然而,下一秒。
“沙…沙沙…”
极其轻微、如同无数细小虫足爬过纸面的声音,在她专注的耳边响起!
清晰得无法忽视!声音的源头,正是她指尖下的那张古老星图拓片!
九条院凛的身体瞬间僵首!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琉璃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缩回手,低头死死盯着那张拓片。
纸张依旧平整,上面的星图线条清晰,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异常。
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在耳边持续不断地响着!
更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不适的是,她刚刚还在清晰解读的星图符号,此刻在她眼中竟变得模糊、扭曲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贪婪地吸食着其中的“意义”!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惊惧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溢出。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仿佛大脑中某个清晰的认知模块正在被强行侵蚀、模糊!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冷白色的额角。她试图用理性压制这荒谬的恐惧,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不受控制——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平板电脑被她失手带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图书馆的静谧,引得附近几个学生惊愕地抬头看来。
日向葵也被吓了一跳,从植物生理学的苦海中抬起头。
她琥珀色的大眼睛茫然地看向九条院凛的方向,只看到那位总是优雅清冷的学姐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也感觉到一阵不舒服,仿佛那片区域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让人头晕脑胀的“灰雾”,像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啃噬着空气。她的小脸也白了几分,不安地抓紧了手中的铅笔。
“九条同学?你怎么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女生关切地小声问道。
“没…没事。”九条院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弯腰去捡地上的平板,指尖却在微微发抖,“只是…突然有点头晕,可能是低血糖…”
她试图用最合理的生理原因解释刚才那荒谬的体验。
但琉璃色的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惊疑和一丝被未知侵袭的恐慌。
她从未接触过“异常”,家族的高墙将她保护得太好。此刻,那高墙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阴冷的风。
雪代遥不知何时己悄然出现在古籍区的入口附近,手里拿着一本刚取下的书,仿佛只是路过。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九条院凛苍白的脸和地上摔落的平板,又落在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古老星图拓片上。
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张拓片上方,一个由无数细密、扭曲的灰黑色怨念丝线构成的、如同放大版蠹虫般的虚影。
正贪婪地吸附在纸张上,不断“啃食”着其中沉淀的灵韵和九条院凛逸散的专注意念。
正是这恶灵的啃噬,造成了认知干扰和那令人不适的幻听!
雪代遥指尖微动,一道极其微弱、纯净的净化灵光如同无形的清风,拂向那张拓片。
灵光触及之处,那灰黑色的蠹虫虚影发出一声只有灵能者才能听见的、极其细微的嘶鸣,贪婪的啃噬动作微微一滞,变得迟缓了一些。
这是她能做的极限——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不惊动普通人的前提下,暂时压制它。想要彻底清除,需要更隐蔽的手段。
神谷龙一合上了面前厚重的《中世纪星相学》。
书页合拢的轻微声响,在九条院凛引发的短暂骚动后,显得格外清晰。他站起身,拎起背后被布条包裹的“雪走”,动作随意得像只是要去换一本书。
他并未走向古籍区,而是径首走向图书馆后方的工具间——那里存放着清洁用品和一些备用灯具。
他推门进去,身影消失在门后。
工具间里光线昏暗,堆放着水桶、拖把和杂物。
神谷龙一脚步未停,走到最里面一个存放旧灯泡和电线的架子前。他背对着门口,将“雪走”随意地靠在墙边。意念微动。
“白金之星!”
时间——暂停!
灰白的世界瞬间笼罩了整个工具间,甚至穿透墙壁,覆盖了古籍区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在绝对静止的领域里,神谷龙一甚至不需要移动脚步。他意念所至。
白金之星那魁梧的身影如同瞬移般,穿透了墙壁和书架的阻隔,出现在古籍区那排书架前!
它燃烧着金色光芒的巨大手掌,如同最精密的镊子,带着湮灭一切污秽的意志。
精准无比地探向那张星图拓片上方、那个被灰黑色怨念丝线包裹的、正在贪婪啃噬的蠹虫恶灵核心!
“抹除。”
神谷龙一冰冷的意念在静止的时空中回荡。
白金之星的指尖,如同烧红的烙铁触碰薄冰!
“嗤——!”
一声无声的湮灭!
那构成蠹虫恶灵的灰黑色怨念丝线,连同它那微弱的意识核心。
在触及白金之星指尖金芒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阳的残雪,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便彻底、干净地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时间恢复流动。
工具间里,神谷龙一随手拿起架子上一卷用了一半的电工胶带,转身走了出来,仿佛真的只是来找点东西。
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步伐依旧平稳。
古籍区。
九条院凛刚捡起平板,手指还在微微发颤。她强迫自己再次看向那张星图拓片。纸张依旧平整,上面的线条清晰无比。
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消失了?那股强烈的眩晕感和认知模糊感…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大脑瞬间恢复了清明,那些星图符号重新变得清晰可辨,逻辑顺畅。
仿佛刚才那可怕的体验,真的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低血糖引发的幻觉?
她茫然地眨了眨琉璃色的眼睛,额角的冷汗还未干透。是…错觉吗?还是…自己最近压力太大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神谷龙一刚才离开的方向,只看到他拿着卷电工胶带,正走向他靠窗的位置,背影冷漠如常。
她的目光又扫过雪代遥——后者正平静地将一本《地方植物志》放回书架,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日向葵也重新低下头,对着她的植物图册愁眉苦脸,仿佛刚才的骚动只是个小插曲。
一切…恢复了正常?
九条院凛缓缓坐回椅子,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张完好无损的星图拓片。冰冷的纸张触感真实。
刚才那恐惧和认知扭曲,却真实得让她心有余悸。
她打开摔落的平板,屏幕完好。她调出刚才记录的环境监测数据——空气成分、温度、湿度、电磁场强度…一切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波动,没有任何异常峰值。
没有证据。
只有残留在心底的、冰冷的、无法用逻辑解释的恐惧余韵。
她琉璃色的眸子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裂痕,一丝对家族构筑的那个“绝对安全”、“绝对理性”世界堡垒的动摇。
她拿起那支银色钢笔,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许久,最终,只是在刚才的记录下方,冷静地、一丝不苟地添上了一行小字:
疑似短暂低血糖引发认知障碍及幻听。需关注近期作息及饮食。
她将“幻听”和“认知障碍”归结为生理因素,如同处理一个数据异常。
只是握着钢笔的手指,比平时更用力了一些,指节微微发白。
神谷龙一坐回自己的位置,将那卷电工胶带随手扔在桌角。
他重新翻开《中世纪星相学》,目光落在那些关于能量潮汐的晦涩描述上。白金之星懒散地“飘浮”着,仿佛刚才那跨越空间的精准湮灭从未发生。
只有“雪走”在布条包裹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冰屑落地的满足嗡鸣——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垃圾,但清理干净了,总归是好的。
图书馆重归静谧,阳光依旧,尘埃依旧。
只有九条院凛心底那无声的惊涛,和日向葵模糊感知中那片区域终于消散的“灰雾”,成为了这场隐秘清除行动唯一残留的、不为人知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