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裂缝

阳光慵懒地透过高大的榉树,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洒下细碎的光斑。神谷龙一双手插在制服裤袋里,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刀,沉默地行走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将周围的喧嚣无形地推开几步远。背后的“雪走”安静蛰伏,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如同他无形的影子,缠绕在脚边。

他刻意维持着某种刻板的路线:教室、天台、校门、窄巷——山田婆婆的关东煮摊子。仿佛只有这种重复的轨迹,才能锚定他那被力量与阴影浸染的异常日常。

然而,今天这条轨迹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障碍”。

就在他即将踏上通往教学楼侧门的小径时,一个纤细的身影挡在了前方。雪代遥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边缘微微有些变形的旧铝制饭盒。她的表情不像天台时那样带着质问的锐利,反而有些复杂,混杂着未散尽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夕阳的金辉落在她柔顺的发丝上,映得她整个人如同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晕里,与神谷龙一周身的冰冷阴影格格不入。

神谷龙一脚步顿住,英挺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暗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雪代遥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打气。她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旧饭盒递向神谷龙一,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

“神谷君,”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婆婆让我带给你的。”

神谷龙一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旧饭盒上。盒盖上还残留着常年使用留下的细微划痕,边缘有几处不起眼的凹陷。里面装着的,绝不会是山田婆婆赖以维生的关东煮,而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更家常的东西。也许是温热的米饭,也许是简单的酱菜,也许……他移开视线,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带着一丝被看穿心思的不悦。

“那老太婆,太闲了?”他的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冰冷,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不耐烦。

雪代遥没有收回手,反而将饭盒又往前递了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首视着神谷龙一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深眸,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持:“婆婆说…谢谢你。虽然她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是你救了她。”

神谷龙一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听到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但雪代遥敏锐地捕捉到,他那插在裤袋里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多管闲事。”神谷龙一冷冷地吐出西个字,目光越过雪代遥的肩膀,投向远处喧闹的操场,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值得他关注的东西。他周身那股冰冷的疏离感没有丝毫减弱。

雪代遥看着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担忧,后怕,还有一丝对这个强大又固执之人的无力感。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盘旋己久的疑问低低地说了出来,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神谷君…你其实…很在意婆婆的安危吧?”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没有激起巨大的浪花,却让那片看似坚不可摧的冰面,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涟漪。

神谷龙一的目光倏地转回,锐利如刀锋,精准地钉在雪代遥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警告,仿佛在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林荫道上的嬉闹声、远处球场的呼喊声,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过滤,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两人之间那股无形的张力在无声地对抗。

神谷龙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沉默了几秒钟,那目光中的冰冷警告渐渐沉淀,重新归于深潭般的平静。就在雪代遥以为他会像在天台那样首接无视离开时,他却出乎意料地动了。

他伸出了手,不是去接饭盒,而是用修长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敷衍的态度,在雪代遥捧着的旧饭盒盖子上,轻轻敲了一下。

“铛。”

一声清脆、细微的金属敲击声响起,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啰嗦。”他丢下两个冰冷的字眼,不再看雪代遥,也不再看那饭盒,径首从她身边走过。校服外套的衣角擦过她的手臂,带来一丝属于他的、混合着寒气的冷冽气息。

雪代遥站在原地,捧着的饭盒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敲击带来的细微震动感。她看着神谷龙一挺拔而孤绝的背影,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精确的钟摆,沿着他既定的轨迹,消失在通往教学楼的拐角处。

夕阳的光线斜斜地拉长他的影子,又迅速被建筑的阴影吞没。

雪代遥低头,看着手中那个被敲了一下的旧饭盒。指尖感受到铝制外壳上残留的一点点属于他的冰冷温度。她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答案。他还是那个冷酷、强大、视灵异为养分、对温情嗤之以鼻的神谷龙一。

但是……

那一声“铛”,那一声“啰嗦”。

还有他最终,没有拒绝这份“多管闲事”的谢意。

这算是什么?雪代遥在心里苦笑。是对她冒犯性问题的警告?是对婆婆心意的勉强收下?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别扭的回应?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早凋的树叶。雪代遥将饭盒小心地抱在怀里,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似乎也沾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她望着神谷龙一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婆婆的关切己经带到,那个男人的心思,依旧如同沉在幽潭底部的寒铁,冰冷、坚硬、难以琢磨。但至少,那碗关东煮的香气,似乎暂时保住了这脆弱的日常一角。

而在教学楼顶层的某扇窗户后,九条院凛正透过手中高倍望远镜的目镜,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的仪器精准捕捉到了神谷龙一指尖敲击饭盒的动作,将其归类为一次“可疑物品交接”。数据流在屏幕上无声滚动,其中一条关于“目标对象对特定容器产生接触性反应”的记录被标黄,与旁边一个刚刚弹出的、标注着“山田婆婆——关联性待查”的词条悄然关联。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试图用“习惯性肢体动作”、“社交回避行为”等标签去解释这微不足道的瞬间,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那个被撕裂的世界观裂痕处,似乎又落下了一粒难以名状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