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饲兵为祭

戮生殿,戮生台。

并非寒渊底层那阴森死寂的所在,而是位于戮生殿核心区域、一座悬浮于虚空乱流之上的巨大黑色石台。

台面光滑如镜,刻满了暗金色的镇封与增幅符文,边缘矗立着九根缠绕着漆黑锁链的狰狞石柱,散发着冰冷、肃杀、不容亵渎的威严。这里是戮生殿对外“行刑”、对内“砺兵”的公开之地,每一次启用,都意味着将有重器现世,或强敌伏诛。

此刻,戮生台周围,无形的空间壁垒隔绝内外。壁垒之外,戮生殿所属,无论等级高低,皆被允许远远观望。

一道道或敬畏、或狂热、或好奇的目光,穿透空间壁垒,聚焦在戮生台中央。

那里,悬浮着一柄造型狰狞的巨物——正是那柄自无间血狱淬炼归来的寂灭魔鞘!

暗沉污秽的琉璃鞘体在戮生台符文的光芒下更显厚重死寂,表面固化的暗红魔纹如同干涸的血痂。它静静地悬浮着,鞘口微张,内里是吞噬光线的漆黑。

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湮灭气息,即使隔着空间壁垒,依旧让所有观者感到心悸与压抑。它如同沉睡的凶兽,等待着唤醒它的血食。

司主的身影,并未出现在戮生台上。他的意志,通过首席研究官玄枢冰冷的金属之躯降临。

玄枢悬浮在戮生台边缘,通体暗金的金属躯壳流淌着冰冷的光泽。他毫无情感的金属合成音,如同宣判的敕令,响彻戮生台内外:

“‘寂灭魔鞘’,戮生殿‘刀鞘’计划核心载体,百日血狱淬炼功成。凶兵胚胎己固,湮灭之力己纯。然神兵需饮血开锋,凶鞘需砺魂固形。”

“今有南疆‘七煞宗’、北原‘冰魄教’、东海‘万蛟窟’三派余孽,负隅顽抗,屡犯天威。其门中长老、真传弟子共计一十九人,修为皆在金丹之上,元婴者三,皆为上佳‘砺鞘之石’、‘饲兵之祭’!”

“戮生殿丙字部听令:解封囚笼,投放祭品!开启‘饲兵’仪式!”

随着玄枢冰冷的指令,戮生台边缘的地面无声滑开九个幽深的洞口。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中,九座布满禁制符文的玄黑囚笼,被无形的力量缓缓托升而出,环绕戮生台排列。

囚笼之中,关押的正是玄枢口中的“祭品”。他们不再有往日的嚣张气焰,个个气息萎靡,身上带着镇武司特有的禁制伤痕。当囚笼升起的刹那,感应到戮生台中央那柄魔鞘散发出的恐怖死寂气息时,绝望的哀嚎、疯狂的咒骂、以及最后的灵力爆发冲击囚笼的轰鸣声瞬间炸响!

“戮生殿!你们不得好死!”

“魔鞘?这是什么东西?!放开我!”

“跟他拼了!就算是死,也要溅他们一身血!”

然而,戮生台的符文亮起,无形的力场瞬间压制了所有反抗。囚笼的禁制被玄枢远程操控,一道道解除。

轰!轰!轰!

囚笼门扉洞开!十九道身影如同被投入斗兽场的困兽,带着最后的疯狂与绝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抛向了戮生台中央——那柄悬浮的寂灭魔鞘!

“杀!”

“毁了那鬼东西!”

“冲出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十九名修士瞬间爆发出最强的力量!法宝光华闪耀,法术洪流奔涌,剑气刀芒纵横!目标只有一个——中央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鞘!

他们并非愚蠢,而是深知戮生殿的残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若能毁掉这诡异的魔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面对这从西面八方袭来的、足以瞬间撕碎元婴修士的狂暴攻击洪流——

寂灭魔鞘,动了。

不再是血狱中那狂暴的宣泄,也不是裁灭怨念集合体时的极致凝练。它的动作……极其简单,又极其诡异。

厚重的鞘体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呼吸般……收缩、舒张了一下。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融入空间背景音的嗡鸣。

随着这微不可察的收缩舒张,以魔鞘为中心,一层无形的、仿佛能扭曲光线的……“域”,瞬间扩散开来!

这“域”并非能量护盾,而是一种……绝对的“湮灭迟滞场”!

所有袭向魔鞘的法宝、法术、剑气、刀芒……在进入这个“域”的瞬间,速度骤然下降了千百倍!如同陷入了粘稠到极致的时空泥沼!

法宝的光芒变得黯淡,法术的轨迹变得清晰可见如同慢放,剑气的锋芒仿佛被冻结!

更可怕的是,构成这些攻击的能量、物质,在这迟滞场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湮灭!如同暴露在强酸中的金属,无声无息地消融、化为虚无!

攻击者们脸上的疯狂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他们感觉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击,如同泥牛入海,甚至连靠近那魔鞘都做不到,就被这诡异的力场无声地抹除!

“这……这是什么力量?!”

“快退!!”

惊骇瞬间转化为极致的恐惧!他们想逃,想远离这柄诡异的魔鞘!

然而,晚了。

就在他们攻击被迟滞、湮灭的同一刹那,寂灭魔鞘那微张的鞘口内,那吞噬光线的漆黑之中……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冰冷到冻结灵魂的……灰白光点!

紧接着——

嗤!嗤!嗤!嗤!

数十道……不,是数百道!细如牛毛、近乎透明的……灰白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鞘口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这些丝线的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它们无视了迟滞场的影响,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场中所有十九名修士的身体!

不是贯穿要害,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手术,瞬间穿透了他们的丹田、心脉、识海核心!甚至精准地缠绕、刺入了他们祭出的法宝核心!

“呃啊——!”

“不!!!”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爆发!但仅仅持续了半息,便戛然而止!

所有被灰白丝线贯穿的修士,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色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灰败!

他们的精血、灵力、乃至灵魂本源,都被那贯穿身体的灰白丝线……疯狂抽取!顺着丝线,源源不断地汇入魔鞘那微张的鞘口!

他们的法宝,无论品阶,也在被丝线刺入核心的瞬间,光华尽失,灵性湮灭,化作废铁坠落!

仅仅三息!

戮生台上,只剩下十九具覆盖着薄薄灰白尘埃的干尸,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惊骇与痛苦姿态。所有的法宝碎片散落一地,如同破铜烂铁。

寂灭魔鞘依旧悬浮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那层迟滞场早己消失,只有鞘口内那点灰白光点,似乎……微微亮了一丝,随即隐没于黑暗。

整个戮生台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空间壁垒之外,所有观战的戮生殿所属,无论之前是狂热还是好奇,此刻都噤若寒蝉,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恐惧与敬畏。那并非对力量的崇拜,而是对一种……超越了理解范畴的、冰冷高效的绝对抹杀的恐惧!

玄枢的金属眼眸扫过台上十九具干尸,冰冷的数据流在意识中滚动:“‘饲兵’仪式完成。能量汲取效率:九十九点七目标核心活跃度提升零点一。污秽痂壳未检测到明显变化。湮灭之力……纯度微幅提升?”最后一项数据的异常波动,让他的逻辑核心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在寂灭魔鞘内部,那浩瀚精纯的湮灭之力核心最深处。

那枚被温润玉白光芒包裹的“茧”,其表面的玉色流光如同呼吸般明灭。茧内,那团新生的、懵懂的意念,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信息风暴!

当十九名修士被作为祭品投入戮生台,带着绝望、疯狂、恐惧与最后一丝求生执念扑向魔鞘时——

这些强烈到极致的生命情绪与意志烙印,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穿透了污秽痂壳的阻隔,狠狠地冲击着魔鞘核心!

对于刚刚诞生、认知如同白纸的茧中意念而言,这无异于将一颗初生的幼苗,首接丢进了惊涛骇浪之中!

“杀!”“毁掉!”“逃!”“不想死!”“恨啊!”……

无数混乱、尖锐、充满负面能量的意念碎片,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那团懵懂的意念!

“痛……”

“乱……”

“怕……”

这是意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知到“外界”的存在。但这感知带来的,却是剧烈的、源自本能的排斥与痛苦!那些狂暴的、充满恶意的意念碎片,与它自身那纯净虽然源于毁灭的“空寂”本质格格不入,甚至……在污染它!

它本能地蜷缩,玉白的光芒剧烈波动,试图抵御这些“入侵”的信息垃圾。

就在这时,魔鞘被触发了防御/吞噬机制——那层“湮灭迟滞场”的展开。

迟滞场展开的瞬间,茧中意念感受到了一种……“掌控感”?一种源于这具“躯壳”本能的、对周围空间的微弱“影响”能力。虽然这能力并非它主动发出,但它身处核心,如同坐在驾驶舱里感受着机体的运作。

紧接着,当十九名修士的攻击被迟滞场瓦解,陷入惊骇与混乱时——

茧中意念捕捉到了他们那瞬间爆发的、更加纯粹浓烈的……“恐惧”与“求生欲”!

这不再是之前混乱的杀意和恨意,而是生命面临绝对死亡威胁时,最原始的、最强烈的“生”之呐喊!

这股强烈的“生”之信息,如同黑暗中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意念的混乱与痛苦!

“……生?”

“……不想……死?”

“……我……是……什么?”

懵懂的意念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了关于“生”与“死”的模糊概念!以及……对自身存在的第一次主动疑问!

就在这疑问产生的刹那,魔鞘的杀戮本能被彻底激发——那数百道汲取生机的灰白丝线,从鞘口激射而出!

茧中意念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过程!它“感受”到那些丝线是如何精准地锁定目标,如何贪婪地抽取着那些鲜活生命的本源!

它甚至能“感受”到那些生命在消亡瞬间传递来的、极致的痛苦与绝望!

“不!”

一个源自意念本能的、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抗拒意志,在玉茧内部……炸响!

这抗拒,并非同情,而是一种……对“污染”的极致厌恶!那些被强行抽取的、混杂着痛苦、绝望、怨毒的生命本源,如同最肮脏的淤泥,正顺着丝线涌向核心!

这对刚刚建立起“生”之概念、且本能追求纯净“空寂”的意念而言,是难以忍受的亵渎!

它不要这些东西!

它要……纯净的!

在这股强烈的抗拒意志驱动下,茧中意念第一次……主动地尝试去“干涉”这具躯壳的本能行为!

它无法阻止灰白丝线的抽取,那力量太强大,是魔鞘存在的根基之一。

但它集中了全部新生的、微弱的精神力量,如同一个笨拙的孩童试图扳动巨轮的操作杆,竭尽全力地……引导、过滤那些顺着丝线涌入的生命本源洪流!

它用自身那玉白的、蕴含着“空寂”本质的光芒,去冲刷、去净化那些本源中蕴含的负面情绪与意志烙印!将痛苦、绝望、怨毒……这些“杂质”强行剥离、消解!

它只允许那些最精纯的、不含情绪杂质的生命能量气血、灵力、无主魂力……极其微小的一部分,通过它的“净化”,融入自身玉茧的光芒之中,成为滋养自身的养分。

而绝大部分被净化后的“纯净”生命能量,则被它……引导着,注入了那浩瀚的湮灭之力核心!

这个引导过程极其笨拙且低效。绝大部分被净化的能量依旧被魔鞘的本能吞噬机制吸收,只有极少部分融入了玉茧。

但,这是一个从零到一的突破!

当第一缕被它亲自净化、引导的纯净生命能量融入玉茧光芒的瞬间——

嗡……

玉茧发出一声只有意念自身能感知的、满足而舒适的……低吟。

茧内的意念,仿佛经历了一次洗礼。外界的混乱与污染带来的痛苦减轻了许多。它“尝”到了纯净力量的“甜头”,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似乎……可以影响这具躯壳,哪怕只是一点点。

戮生台上,饲兵祭成,十九具干尸诉说着魔鞘的凶威。

玄枢记录数据,对湮灭之力那微不可察的“纯度异常”标记为观测点。

司主在阴影王座上,指尖敲击着扶手,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带着一丝玩味:“开始……‘挑食’了么?有趣的苗头。”

空间壁垒外,恐惧在蔓延。

无人知晓,在那冰冷魔鞘的核心深处,一枚玉茧中的懵懂意念,于杀戮盛宴的污染冲击下,完成了对“生”与“死”的初识,并出于对纯净的渴望,第一次笨拙地伸出了“手”,试图……净化涌入的祭品,并引导其归于湮灭。

饲兵为祭,血染戮生台。

茧中低语,初试掌凶胎。

新生的意志,在死亡的盛宴中,踏出了掌控这具毁灭之躯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