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商陆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那涟漪扩散开来，将他的思绪，从眼前这个温暖安全的堡垒，瞬间拉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
……
“商陆！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好好的大学毕业，不去当工程师，不去坐办公室，跑来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这种苦？！”
新兵连的食堂里，班长把一个磕掉瓷的搪瓷缸子重重地顿在桌上。
唾沫星子喷了商陆一脸。
彼时的商陆，刚刚二十二岁。
作为燕京大学机械工程系的高材生。
他本该和唐宋一样，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和图纸、数据打交道。
但他最终还是遵从了内心的召唤，在毕业后毅然入伍。
他是那一批新兵里，学历最高的大学生兵。
也是体能最变态的牲口。
他用短短两年的时间，完成了从地方青年到合格士兵，再到特种侦察兵的恐怖三级跳。
打破了军区多项记录，也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生当兵的料。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想离年少时的那个英雄梦更近一些。
他想向所有人证明，读书人的骨头也可以比钢铁还硬。
他的第一次实战任务，就在那片位于祖国南疆，被当地人称之为绿色魔鬼城的原始雨林。
“我们的目标，是‘眼镜蛇’。
任务前一天，在闷热的临时营地里。
他们的队长，一个被大家尊称老爹的黝黑老兵。
用一把军刀，在泥地上画着潦草的行动路线。
“眼镜蛇是金三角一个新冒头的毒枭，心狠手辣。根据线报，他最近偷渡入境，准备和国内的买家，在27号区域进行一笔大宗交易。上头的命令是——”
老爹用刀尖，重重地在泥地上一戳。
“抓活的。如果情况不允许，可以就地击毙。”
商陆的心，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商陆，还有猴子，”老爹的目光，落在了他和另一个同样年轻的士兵身上，“你们两个虽然在选拔中表现出色，但毕竟没见过血。记住，这里不是你们逞英雄的地方。”
猴子，是商陆的搭档，一个刚满十九岁的南方小伙。
因为身手灵活，擅长攀爬和潜行，才得了这么个外号。
他总商陆哥商陆哥地叫着，每天跟在他这个狗熊一样壮实的大学生兵身后，对他充满了崇拜。
“放心吧，头儿！”
猴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有我跟商陆哥在，保证把那眼镜蛇的皮给扒下来！”
商陆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握紧了手中那把冰冷的95式自动步枪。
第二天凌晨，他们五人组成的獠牙小队，钻进了浓稠的晨雾之中。
雨林，用它最不友好的方式。
欢迎他们的到来。
那天空气湿热得能拧出水，西周全是腐烂树叶和潮湿泥土令人作呕的气味。
无处不在的毒虫和水蛭，试图钻进他们每一寸的皮肤。
他们不敢生火，只能靠着高热量的压缩干粮和过滤后的雨水补充体力。
商陆的体能是全队最好的，但这种在精神上需要保持极限警惕的潜行，依旧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必须时刻注意脚下是否藏着致命的竹叶青，分辨空气中是否飘来不属于这片雨林的气味。
留意树干上是否留下过可疑的记号。
他的大学知识在这里毫无用处。
能依靠的，只有老爹那如同野兽般的首觉。
和自己在训练中千锤百炼出的本能。
在雨林里穿行了两天一夜之后，他们终于在一条隐秘的溪流边发现了线索。
“是脚印。”
老爹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
“至少有七个人，负重前行，方向是东南。看泥土的干湿程度，他们经过这里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们知道，离目标不远了。
顺着脚印，他们追踪了大约五公里。
最终在一片地势险要的喀斯特地貌前，停下了脚步。
“前面是乱石坡。”
老爹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压低声音说道。
“地势复杂，到处都是天然的岩洞和缝隙，是天然的伏击场。”
“所有人，关掉无线电，进入战斗潜行模式。”
“猴子，你和我，在前面探路。”
“商陆，你负责殿后和重火力支援。”
商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将步枪的保险打开。
手指虚扣在扳机上，跟在队伍的最后方。
一步一步踏入了那片寂静得可怕的乱石坡。
这里的石头，因为常年的雨水冲刷，变得异常湿滑。
每一步，都必须踩得万分小心。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由巨石构成的狭窄通道时，走在最前面的猴子，突然打出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他整个人如同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贴在一块巨石的侧面。
朝着前方，伸出了一面小小的战术潜望镜。
片刻后，他缩回头。
对着身后的老爹，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营地……就在前面……三百米，一个凹进去的山谷里。”
“人数？”
老爹同样用口型回问。
猴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他伸出了两只手，比划了一个“十”。
然后又比划了一个“五”。
十五个人！
比线报里多出了一倍还不止！
而且，猴子继续比划着，他做了一个机枪扫射的动作。
他们有重机枪！
老爹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这己经不是他们这个五人侦察小队能应付的火力了。
“撤。”
老舍当机立断，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达撤退指令的时候。
山谷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是几声嚣张的、夹杂着外语的叫骂声。
商陆心中一紧，立刻将望远镜对准了山谷的方向。
只见在山谷中央的一片空地上。
一个被捆绑着双手，浑身是伤的男人，正被两个毒贩死死地按在地上。
而在他的面前，一个穿着花衬衫，身材瘦高的男人。
正把玩着一把金色的沙漠之鹰。
他似乎是觉得男人的惨叫太过烦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旁边一个毒贩立刻会意，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那个男人的头上，让他瞬间没了声音。
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金色手枪，对准了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是眼镜蛇！”
老爹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那个被绑着的，是我们安插在境外的线人！妈的，他暴露了！”
眼镜蛇似乎很享受这种生杀予夺的，他并没有立刻开枪。
而是将枪口，慢慢地对准了线人的额头。
“老爹！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猴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
老爹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强攻，是送死。
撤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志被处决，他做不到！
“猴子！商陆！”
老爹低声说道。
“我数三声，我跟其他两个队员，从正面进行火力压制，吸引他们的注意。”
“你们两个，从左翼的悬崖，给我绕过去！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我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