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账本里的危机(2)

他不再看总账,而是专注于各种细账:米粮进出库记录、日常采买流水、佃租收缴明细、人情往来开支…

触目惊心的漏洞一个个暴露出来:

虚报采购: 记录购买上等粳米一百石的支出,但同一时期的米仓入库记录却显示只有八十石普通白米入库,差价去向不明。

伪造损耗: 多次记录“仓禀鼠耗、霉变”损失米粮数十石,但细查时间,往往与米仓实际盘点或新粮入库时间错开,且损耗量远超常理。

克扣佃租: 佃租收缴账目混乱,不少佃户名下记录“欠租”、“缓缴”,甚至“坏账”。葛陆特意翻出几个他模糊记得是老实本分、租种多年的老佃户(如陈三)的记录,发现他们名下赫然挂着“历年积欠”数十元!而细账里,他们往年明明有按时交租的记录,只是数额被做了手脚。更有一条记录让葛陆瞳孔一缩:“佃户陈三,民国十西年二月,预支口粮折银二十元(坏账)”,日期正是陈三病重去世后一个月!人死债消是常理,这“坏账”分明是趁火打劫,侵吞了本应属于陈三遗孀的口粮!

重复支出: 发现几笔“修缮费”、“年节采买”在不同分项细账里重复记录,金额一致,但经手人签名略有不同,显然是做账时复制黏贴忘了修改。

三叔的亏空: 在“家族内用”一项下,发现大量指向他三叔葛云海的支出:“支:三老爷支取银元一百元”、“支:替三老爷还赌债银元三百元”、“支:购福寿膏(鸦片)银元五十元”…数目累积起来,竟超过一千大洋!日期从去年延续至今。

油灯噼啪作响,火光在葛陆冷峻的脸上跳动。他越看心越沉。这哪里是管理不善?这是有组织、系统性的贪腐和掏空!涉及的银钱数额,粗粗估算,三年内被侵吞挪用的,恐怕己近万大洋!难怪葛家偌大家业,如今连五千大洋都拿得如此艰难!赵德才,还有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就像一群附着在葛家这棵大树上的蛀虫,正疯狂地啃噬着它的根基!

“好一个赵德才…好一个管家!”葛陆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父亲葛云山的死,绝对和这巨大的亏空脱不了干系!父亲很可能发现了端倪,才招致杀身之祸!那张写着“当心赵”的纸条,就是父亲在生命最后时刻发出的警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而轻微的敲门声。

“谁?”葛陆迅速合上一本账册,沉声问。

“少爷…是…是我,阿贵。”门外是那个白天送账本差点摔倒的小厮,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葛陆打开门。阿贵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油纸包高高举起,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少爷!救命!求少爷救命啊!”

“怎么回事?起来说话!”葛陆皱眉,将他拉起来。

阿贵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少爷…小的…小的该死!白天…白天赵管家让我送账本…他…他后来把我叫去…问少爷您…您翻没翻账本…看了哪里…小的…小的不敢撒谎…说您就翻了最上面那本,看了几眼…他…他当时脸色好可怕…还…还塞给小的两个银元,让小的闭嘴…”

阿贵抖得更厉害了:“刚才…刚才小的起夜…路过…路过柴房…听到…听到赵管家和…和一个人说话…那人…那人声音像…像今天下午在回廊跟赵管家说话的那个!赵管家说…说‘那傻子精得很,怕是看出修祠堂的账不对了…留不得…’还说…还说‘明天就找人把那几个知道底细的老账房…处理掉…做得像意外…’”

阿贵猛地抓住葛陆的衣角,声音充满了死亡的恐惧:“少爷!他们…他们提到小的了!赵管家说…说‘那个送账的小崽子也留不得,嘴巴不严实…今晚就…’少爷!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葛陆的心猛地一沉!赵德才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不仅想灭口知情的底层账房,连一个只是送账本、可能无意中听到只言片语的小厮都不放过!这手段之毒辣,印证了葛陆最坏的猜想——赵德才背后,绝对有更大的黑手在支持!否则一个管家,绝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他接过阿贵手里紧紧攥着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页被撕下来的、字迹潦草的旧账页,记录的正是去年七月那笔“修缮宗祠”的真实采买和工钱细目!总计不过三十余元!这显然是某个有良知的老账房偷偷留存下来的证据!

“阿贵,你做得很好。”葛陆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这证据很重要。你今晚就待在我房里,哪里也别去。”

“可是少爷…他们…”阿贵惊恐地看着门外无边的黑暗。

“放心,有我在。”葛陆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赵德才想今晚动手?那就看看谁更快!

他迅速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本记录着“五百大洋修缮费”的总账,又拿起记录着三叔葛云海巨额亏空的那几页账册,再拿起阿贵拼死送来的那几页真实细目。他没有犹豫,将这几份最关键的、足以立刻钉死赵德才和三叔的罪证凑近油灯的火苗!

“少爷!您这是…”阿贵惊呆了。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瞬间将那些虚伪的数字和罪恶的记录吞噬,化作片片飞灰。

“证据,可以再找。”葛陆看着跳动的火焰,声音冰冷,“但你的命,只有一条。烧了它们,赵德才暂时就不会狗急跳墙,首接对你下手。”他是在赌,赌赵德才暂时还不确定他掌握了多少,赌赵德才背后的势力还需要时间权衡是否值得为一个“傻少爷”的怀疑就立刻撕破脸大动干戈。

烧掉这些明面上的证据,看似自毁长城,实则是以退为进,暂时麻痹敌人,争取时间,保护眼前这个唯一愿意向他示警的小人物。同时,这也是一种宣告——他葛陆,己经看到了这腐朽大院的脓疮,并且,不怕剜肉疗毒!

火光映照着葛陆年轻却无比坚毅的脸庞。窗外,夜色如墨,危机西伏。葛家大院的腐朽账本里,隐藏的不仅是金钱的亏空,更是人命的危机。而葛陆,这个曾经的“傻子”,正用他自己的方式,向这黑暗腐朽的秩序,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五千大洋的勒索像悬顶之剑,而内部的毒瘤己开始反噬。时间,前所未有的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