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棠的指尖在信封上顿了三秒。
暖黄射灯在画纸边缘投下细碎光斑,她想起三天前那个落雨的傍晚——门缝里塞进来的匿名信,也是这样泛着旧书的茶褐色,边角卷着和爷爷藏画本一样的弧度。
“拆吧。”谢砚舟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骨节分明的手虚虚护在画纸下方,“别碰折痕。”
她深吸一口气,沿着信封封口轻轻一挑。
第一张滑落的是泛黄画纸。
正面是铅笔勾勒的侧影:她垂着眸,左手压着《赛文奥特曼》旧刊,右手执笔在修复卡纸上描线,发梢沾着点铅笔灰——正是上周三她蹲在木桌前修书的模样。
背面一行钢笔字:“谢谢你们让老故事活了过来。”
笔尖顿在“活”字末尾,像是写到这里时,执笔者忽然停了停,又轻轻补上一捺。
苏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这运笔的力道,起承转合的弧度,像极了爷爷老相册里那张青年时期的手稿——1987年他给《北斗神拳》画同人时,总爱在分镜框右下角画只卷尾巴的狐狸。
“看这里。”谢砚舟举起紫外线灯,冷白光扫过画纸边缘。
极淡的墨迹浮现:“给棠棠的下一格。”
七个字歪歪扭扭,像用左手写的——苏清棠记得,爷爷七十岁那年右手腱鞘炎发作,总说“拿不稳笔了”,却偷偷用左手在分镜笔记上写备忘录,说“要给小棠留够翻页的时间”。
“他知道你会接手漫画馆。”谢砚舟关掉灯,声音轻得像怕震碎墨迹,“知道你会修复旧刊,会办展览,会让这些故事接着往下走。”
画纸在苏清棠掌心发烫。
她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漫画是给未来的信”时,眼睛亮得像二十岁刚开漫画馆那天。
“这折叠方式。”铃木悠真突然凑近,指尖点着画纸边缘的折痕,“是我们当年在东京漫画社用的——未完成的作品才会这么折,方便下一个执笔者接着画。”他从帆布包里翻出本旧笔记,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你爷爷90年代来日本交流时说过,有些画不是为了发表,是留给下一个愿意提笔的人。”
佐藤礼子的高跟鞋声从门口传来。
她举着手机,屏幕亮着一张扫描图:“我在东京旧杂志库里翻到的。”照片里是1992年《少年Jump》增刊的投稿栏,右下角画着卷尾巴的狐狸,署名“Yūko Tanaka”。
“田中美子。”她推了推金丝眼镜,“你爷爷的笔记本里提过这个名字,说是在神保町旧书店遇到的女漫画家。她的投稿总画狐狸,说‘狐狸是故事的引路人’。”
苏清棠突然想起漫画馆阁楼那箱未拆封的日漫旧刊——爷爷总说“留着以后慢慢看”,现在想来,每本扉页都画着卷尾巴的狐狸。
“阿棠啊。”林阿婆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她提着个蓝布包,“我收拾阁楼翻到这些,你爷爷当年送我的书签。”
布包打开,二十来张旧书签散在桌上:有画着《美少女战士》的硬卡纸,有《灌篮高手》角色的剪报,最底下一张是素色卡纸,背面用铅笔写着:“画画不是留下名字,而是留下光。”
苏清棠摸了摸那行字,铅笔印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有温度透过指尖钻进来。
她忽然懂了——田中美子的狐狸,爷爷的分镜笔记,小橘的龙女,老程孙子的奥特曼,还有此刻满墙的投稿,哪有什么“狐影绘者”?
不过是一个又一个人,接过前一个人手里的光,再往下传。
“清棠。”韩老师的声音从柜台方向传来。
苏清棠抬头时,只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
柜台上多了个牛皮纸信封,封口没贴严,露出半张画纸的边角——隐约能看见上面画着只狐狸,正踮脚够一串挂在屋檐下的铜铃。
“韩老师说她也有故事要讲。”小橘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抱着平板啃泡芙,“她刚才偷偷和我说,是关于她奶奶和银杏巷老书店的。”
苏清棠把信封收进柜台抽屉,抬头时正撞见谢砚舟在整理投稿。
他弯腰捡起一张被风吹落的便利贴,上面画着叼茉莉花的小狐狸,旁边写着“给棠姐的茶”——是常来买漫画的小学生的字迹。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响。
次日清晨,苏清棠擦着玻璃橱窗时发现,昨晚明明锁好的插销,此刻正微微一道缝。
风从缝里钻进来,掀起橱窗里最边上那张投稿——是德国留学生画的狐狸,蹲在泛黄残页上,旁边的德文写着:“故事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