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海底的顽石，一点点地，从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中，艰难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痛觉。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烈火灼烧过，西肢百骸的骨骼缝隙里，塞满了玻璃的碎渣。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顾辰缓缓地，睁开了沉重如铅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是沈清秋那栋华丽的别墅，也不是那个冰冷的“实验室”。
而是一片斑驳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破洞中射下，在空气中照亮了飞舞的尘埃。
这里是……哪里？
他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看到了趴在床边，和衣而睡的叶梓涵。
她似乎己经很久没有合眼，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依旧微微蹙着，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他冰冷的手，仿佛生怕他会突然消失。
阳光，透过光柱，轻轻地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顾辰呆呆地看着她，混沌的大脑，一点点地恢复了清明。
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那场惨烈的逃亡，想起了那道不顾一切的金色符箓，想起了自己栽进她车里前，看到的最后那双写满了焦急与心疼的眼睛。
是她救了自己。
这个勇敢的、聪明的、甚至有些莽撞的凡人记者，将他从地狱的门口，硬生生地拖了回来。
顾辰的心中，涌起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无比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
十年来，他第一次，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瞬间痛出了一身冷汗，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嗯……”
叶梓涵被这声闷哼惊醒，她猛地抬起头，看到顾辰己经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你醒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她所有的疲惫。她一把握住顾-辰的手，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喜极而泣的颤抖，“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顾辰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是……哪里？”
“一个安全的仓库，我的秘密据点，暂时没人能找到这里。”叶梓涵快速地回答，然后端起旁边的水杯，“你别说话，先喝点水。”
她小心翼翼地将顾辰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用勺子，将温水一点点地喂进他的嘴里。
喝完水，顾辰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
“谢谢。”他低声说。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叶梓涵的眼圈一红，将他扶着躺下，为他掖好毛毯，“你为了救我，差点连命都丢了。”
顾辰沉默了。
他下意识地，开始探查自己体内的状况。
下一秒，一股比死亡更让他感到恐惧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空了。
他的丹田气海，那个储存了他十年苦修魂力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像一个被彻底抽干的湖泊。而他的道基，那捉灵师赖以为生的根基，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触目惊心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破法”的反噬，比他想象中，要惨烈一百倍。
他现在，别说是画符捉鬼，恐怕连最基础的【灵眼】，都无法再次开启。
那个夜晚强大无比的“守夜人”，己经死了。
剩下的，只有一个彻头彻尾的、连普通人都不如的……
真正的废物。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叶梓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绝望。
“……没事。”顾辰缓缓闭上眼睛，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
“顾辰，”叶梓涵看着他，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中最大的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昨晚那道金光……还有沈清秋，她为什么……”
顾辰睁开眼，看着她那双充满了困惑、震惊，却没有丝毫恐惧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他欠她一个解释。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这是我师门的铁律，一旦对任何活人泄露身份，就会像昨晚那样，遭受天谴，魂飞魄散。”
叶梓涵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起了顾辰吐血倒下的那一幕，瞬间明白了“破法”的代价有多么恐怖。
“但是，”顾辰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我可以告诉你，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他将“血莲教”，将“邪修”，将他们通过炼制活人魂魄来提升修为，将沈清秋和李建国都只是这个庞大组织的一员这些事，用一种凡人能够理解的方式，简略地告诉了叶梓涵。
每多说一个字，叶梓涵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当顾辰说完，她早己是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终于明白，自己揭开的，是一个怎样恐怖的、隐藏在都市之下的黑暗世界。
“那……那你怀里那个东西……”她想起了那尊邪像。
“那是他们最重要的法器之一，也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筹码。”顾辰看着她，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请求，“叶梓涵，我现在……己经是个废人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需要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智慧。”
“我需要你，做我白天的……守护者。”
叶梓涵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伪装，第一次向她展露脆弱的男人，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痛苦、决绝，却又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睛。
她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再次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名为“使命”和“心疼”的东西。
“好。”她握紧他的手，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说道。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