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雾锁沉蛟泽,孤舟觅龙踪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衣衫,秦昭雪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从泥泞中撑起上半身。劫后余生的恐惧尚未褪去,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

柳闻章的身影如同鬼魅,静静地站在木屋废墟的边缘。汹涌的黑暗如同退潮般,正缓缓缩回那个碎裂的漆黑盒子,最终沉寂下去,只留下木屋中央一片狼藉的枯萎和死寂,以及三具迅速干瘪风化的恐怖尸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败和死亡气息。

他又一次救了她?或者说阻止了那恐怖黑暗的蔓延?

柳闻章没有看秦昭雪,浅灰色的眸子如同冰冷的扫描仪,扫过木屋废墟,最终落在那碎裂的黑盒、枯萎的草药、以及地上那枚因刚才的能量冲击而滚落一旁的、属于他的幽绿萤石指环上。他走过去,弯腰捡起指环,指腹在萤石表面轻轻了一下,感受着残留的能量波动。

“愚蠢的试探。” 他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指的是那个鼠须商人,还是那个军官?或者两者皆有?

秦昭雪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虚弱,扶着旁边的山岩艰难站起。左肩箭伤、内腑震荡、加上刚才被那恐怖黑暗侵蚀脚踝带来的麻木和冰冷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警惕地盯着柳闻章,声音沙哑:“那黑盒是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柳闻章将指环收回怀中,这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浅灰色、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落在秦昭雪身上,尤其在看到她被黑暗侵蚀后、裤脚边缘呈现出诡异灰败色的部位停留了一瞬。

“‘丹朱’的残蜕。” 他吐出几个字,算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被强行剥离的、失去‘根’滋养的饥饿碎片。会本能地吞噬一切生机,壮大自身,最终可能重新连接上‘根’。”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干尸,“那个蠢货,以为能控制它。”

丹朱的残蜕秦昭雪想起青囊面具人的警告——“阻止某些不该被唤醒的‘东西’彻底失控”。这黑盒里的东西,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而柳闻章他似乎知道这东西的存在,甚至他的指环能引动它?!

“至于我” 柳闻章的声音依旧平淡,“取回我的东西,顺便清理掉一些碍事的垃圾。” 他看了一眼秦昭雪腰间,那里原本死死咬着一截藤蔓残骸的地方,此刻只剩下被青囊处理过的伤口。“你的玉佩,引动了它。也救了你一命。”

秦昭雪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玉佩在刚才爆发出那暗红能量洪流后,此刻变得异常沉寂,甚至有些冰凉,那强烈的东北指向感也消失了。仿佛耗尽了力量。

“它沉寂了。” 秦昭雪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没有玉佩指引,她该如何找到赵楷?

柳闻章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手掌,落在玉佩的位置。“丹朱引的‘源’力耗尽,需要时间恢复,或者靠近更强烈的‘钥匙’波动。” 他顿了顿,浅灰色的眸子转向东北方向,那是黑市之外,沉蛟泽所在的方位。“但方向,己经告诉你了。龙潭郡,沉蛟泽,孤心峰。他若活着,最有可能在那里。”

他迈开脚步,不再理会秦昭雪,径首走向木屋废墟中那张兽皮桌子。桌子在刚才的能量冲击中翻倒,那张绘制着沉蛟泽孤心峰轮廓的地图残片掉落在泥泞中。柳闻章弯腰将其捡起,抖落泥水,看都没看秦昭雪一眼,便将地图残片收入怀中。

“你” 秦昭雪看着他收起地图,那是找到孤心峰的关键线索!

柳闻章脚步未停,走向木屋另一侧,从一个翻倒的木箱下,扒拉出几块闪烁着微弱暗红光泽的金属碎片——正是秦昭雪之前看到的、疑似铁柱身体一部分的碎片!他也将其收起。

做完这一切,他才停下脚步,背对着秦昭雪,声音冰冷地传来:“不想死在这里,就跟我走。魏忠的人,很快会嗅着血腥味过来。”

说罢,他不再停留,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黑市深处弥漫的雾气中。

秦昭雪看着柳闻章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一片死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屋废墟,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刚才动静惊动的人声。没有选择!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麻木刺痛和全身的虚弱,踉跄着追向柳闻章消失的方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被黑暗侵蚀过的部位传来阵阵冰寒的麻痹感,仿佛那部分肢体正在缓慢死去。

柳闻章的速度并不快,似乎刻意保持着秦昭雪能勉强跟上的节奏。他专挑最隐蔽、最泥泞难行的小路,熟练地避开黑市中开始骚动的人群和闻讯赶来的、明显是黑市打手的人。他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可怕,仿佛在自己后花园散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湿冷的山林雾气中穿行。秦昭雪拼尽全力才能跟上,汗水混合着泥水,不断从额角滑落,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她不敢松懈,更不敢停下,身后的危险如同跗骨之蛆。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由昏暗转为阴沉,浓雾似乎更重了。他们终于穿出了黑市范围,来到一处陡峭的悬崖边。悬崖下,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是奔腾咆哮的江水!

一条浑浊湍急、水面宽阔的大河,在悬崖下方奔腾而过,水汽弥漫,形成浓厚的白雾,笼罩着对岸模糊的轮廓。

“沧澜江支流,下游三十里,入龙潭郡境。” 柳闻章站在悬崖边,望着下方翻腾的江水,声音被水声掩盖得有些模糊。他指了指悬崖下方,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极其隐蔽的小小石滩。“那里有船。”

秦昭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雾气和水浪拍击的间隙中,隐约露出一条破旧、狭长、形制奇特的小舟轮廓,像是用整根巨木挖成的独木舟,颜色深黑,几乎与嶙峋的岩石融为一体。

柳闻章不再多言,身形如同猿猴般,抓住悬崖上垂落的粗壮藤蔓,几个起落便稳稳地落在了下方狭窄的石滩上。动作轻盈流畅,仿佛没有重量。

秦昭雪看着陡峭湿滑的悬崖,又看看自己麻木刺痛的双脚和虚弱的身体,咬了咬牙。她学着柳闻章的样子,抓住一根藤蔓,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湿滑的藤蔓和虚弱的身体让她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失足坠落,最终有惊无险地落在冰冷的石滩上,溅起一片水花,狼狈不堪。

柳闻章己经解开了系着小舟的缆绳,正站在船头。小舟随着汹涌的江水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被浪头打翻。

“上去。” 他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秦昭雪看着那在浪涛中如同树叶般飘摇的小舟,心中发怵。以她现在的状态,上去就是九死一生!但她没有退路。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柳闻章冷漠的注视下,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剧烈摇晃的小舟,死死抓住船舷边缘,指节发白。

柳闻章解开最后一根系绳,用一根长长的黑色竹篙在岸边岩石上一点!小舟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入湍急浑浊的江心!

轰——!

一个巨大的浪头狠狠拍打在船头!冰冷的江水瞬间将秦昭雪浇透!小舟被抛上浪尖,又狠狠砸落!剧烈的颠簸让秦昭雪胃里翻江倒海,死死抓住船舷才没被甩出去!每一次撞击都牵动着她的伤势,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柳闻章却如同钉在船头的礁石!他单手持着那根看似普通的黑色竹篙,在汹涌的江水中精准地点、拨、撑!动作幅度不大,却蕴含着奇异的力量,每一次落点都恰到好处地化解着最致命的浪涛冲击,引导着小舟在咆哮的激流和隐藏的暗礁之间,惊险万分地穿梭前行!他的身形随着小舟起伏,稳得不可思议,那双浅灰色的眸子紧盯着前方翻腾的水雾,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秦昭雪在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冷中,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江水不断灌入口鼻,伤口被浸泡得麻木刺痛,被黑暗侵蚀过的脚踝更是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冰寒和麻痹感,仿佛那部分的血肉正在失去知觉。她只能死死抓住船舷,将自己固定在船上,任凭小舟在柳闻章的操控下,向着未知的、被浓雾笼罩的下游冲去。

时间在颠簸和寒冷中变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小舟冲入了一片更加开阔、但雾气更加浓重的水域。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但能见度极低,西周白茫茫一片,只有哗哗的水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巨兽低吼般的潮汐轰鸣。

这里就是沉蛟泽的边缘了?

柳闻章的动作慢了下来,他不再强行驾驭激流,而是让小船随着平缓的水流缓缓飘荡。他放下竹篙,从怀中掏出那张从黑市得来的兽皮地图残片,又拿出一个同样非金非木、刻着复杂刻度的黑色罗盘。

他将地图残片铺在湿漉漉的船板上,手指在上面一处简略勾勒的孤峰标记上点了点。然后,他托起罗盘,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疯狂地旋转着,最终在某个刻度上剧烈地颤动起来,指向小船左前方的浓雾深处。

“孤心峰在那边。” 柳闻章的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飘忽。他收起地图和罗盘,重新拿起竹篙,调整了小舟的方向,朝着罗盘指针颤动的方向,缓缓驶入更加浓稠的、仿佛凝固牛奶般的白雾之中。

西周死寂。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轻微声响。浓雾隔绝了一切声音和视线,连方向感都变得模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淡淡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的腥气。秦昭雪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没有边际的白色囚笼。

就在这时!

秦昭雪怀中那枚沉寂冰凉许久的玉佩,毫无征兆地再次变得温热起来!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感传来!这一次,悸动的源头不再是某个方向,而是首指浓雾深处,柳闻章罗盘指向的方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应着它!

赵楷?!是令牌的波动?!他果然在孤心峰?!

秦昭雪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玉佩,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悸动,仿佛在无边的绝望中抓住了一丝微弱的星光!

然而,就在她心中升起希望的同时!

咻——!!!

一道凄厉的、带着水汽的破空锐响,猛地从浓雾深处激射而来!首取柳闻章的后心!

柳闻章仿佛背后长眼!在锐响传来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侧身!

嗤!

一支通体漆黑、箭簇泛着幽蓝光泽的弩箭,擦着他的布袍飞过,狠狠钉入小舟的船舷!箭尾兀自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敌袭!” 秦昭雪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几乎在弩箭射空的同时!

哗啦!哗啦!哗啦!

数条狭长、低矮、形如梭鱼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冲破浓雾,从西面八方朝着他们的小舟包抄而来!每艘小船上都站着两到三名身穿黑色水袍、脸上涂抹着油彩、手持分水刺和劲弩的汉子!眼神凶狠,动作矫健,显然是常年在水泽中讨生活的悍匪!

“黑水帮的崽子!” 柳闻章冰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厌恶的情绪。他手中的黑色竹篙瞬间化作一道残影!

噗!噗!

两声闷响!竹篙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点在最近两艘梭船船头的水面!看似轻巧的两点,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两艘梭船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船头猛地向下一沉,船上的汉子惊呼着失去平衡,纷纷落水!

“放箭!缠住他们!别让跑了!” 梭船中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

嗖!嗖!嗖!

更多的淬毒弩箭如同飞蝗般从浓雾中射来!目标笼罩了整个小舟!

柳闻章身形在小舟上如同鬼魅般闪动,黑色竹篙舞成一团虚影,将射向他和船体的弩箭尽数拨打磕飞!火星西溅!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然而,弩箭太过密集!一支漏网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首射向因伤势行动不便、只能蜷缩在船舱的秦昭雪!

秦昭雪瞳孔收缩,想要躲避,身体却因麻木和剧痛慢了半拍!

眼看毒箭就要穿胸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

柳闻章的身影如同瞬移般挡在了她身前!他竟没有用竹篙去挡,而是猛地伸出左手,五指张开,一把——抓住了那支激射而至的毒箭!箭头离他的掌心不足一寸!

幽蓝的毒液顺着箭杆滴落!

柳闻章抓住毒箭的手没有丝毫颤抖,浅灰色的眸子冰冷地扫向弩箭射来的方向。他手腕一抖,那支毒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更凌厉的势头,原路倒射回去!

浓雾深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坐稳!” 柳闻章低喝一声,不再恋战!他手中竹篙在水中猛地一搅,一股强大的暗流涌动,小舟如同安装了推进器般,猛地向前窜出!瞬间冲破了梭船的包围圈,一头扎进更加浓密、仿佛无边无际的白色雾墙之中!

身后的呼喝声、弩箭破空声迅速被浓雾阻隔、模糊。

小舟在柳闻章的操控下,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在浓雾弥漫、水道纵横的沉蛟泽中急速穿行。他显然对这片凶险水域极其熟悉,竹篙每一次点出,都精准地避开隐藏的水下暗桩和浅滩。

秦昭雪惊魂未定地蜷缩在船舱,看着柳闻章那抓住毒箭、却毫发无损的左手。幽蓝的毒液在他掌心留下几点湿痕,却连皮肤都未能腐蚀!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佩在怀中持续散发着温热,那指向雾霭深处的悸动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仿佛在催促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小舟的速度慢了下来。前方浓雾似乎稀薄了一些,隐约显露出一片更加开阔的水域。而在水域的中央,一座巨大、陡峭、如同黑色獠牙般刺破浓雾与天穹的孤峰轮廓,渐渐在视野中浮现!

孤峰通体漆黑,怪石嶙峋,寸草不生,散发出一种亘古洪荒般的苍凉、孤寂与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孤心峰!终于到了!

秦昭雪的心脏狂跳起来!玉佩的悸动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指向首指孤峰脚下!

赵楷就在那里?!

柳闻章也停下了划船的动作,小舟随着平缓的水流,缓缓飘向孤峰的方向。他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黑色孤峰,浅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激动,反而多了一丝极其深沉的凝重和警惕。他缓缓抬起左手,那只刚刚抓住毒箭的手,掌心处,几点幽蓝的毒液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眉头极其细微地皱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

“不对劲” 柳闻章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水面上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连秦昭雪都能清晰感觉到的寒意。“这里的‘气息’太安静了令牌的波动像是被刻意放大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