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好疼！”麟儿吃痛。
穆婉灼这才想起，自己还拉着儿子的手，“抱歉，为娘忘了。”
“没关系，孩儿其实也不是那么疼。”麟儿一副乖巧模样。
两人这一对话，便引起那位老者关注，老者向两人看去。
穆婉灼紧张，只觉得一颗心快撞破肋骨，跳出来。
她拉着麟儿，快步过去，规规矩矩地见礼，“您便是郑老吧？晚辈久仰郑老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拽了拽麟儿，提醒麟儿也见礼。
麟儿知道面前的老头，是以后教他功课的先生，心里老大不愿意。
进士有什么厉害？他爹还是状元呢？谁稀罕什么进士？
心里虽这般想着，但被亲娘刚揍的屁股还疼，只能乖乖地鞠躬。
实际上，不仅麟儿老大不愿意，郑臣翎也不愿意。
他半生苦读，首至不惑之年才金榜题名得中进士，然而踏入官场，方知世事与少年憧憬相差甚远。
他擅长学问，却不擅长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不习惯处处受制于人，无法实现抱负的无力。
后来实在郁闷，便心一横，掷笔辞官。
这时，礼部崔尚书请他到府上做先生，教授子弟。
适逢他人生转折，对前路彷徨，一时间没想好去处。
加之，崔尚书对他有提携之恩，又许诺助其家小在京中安顿，便想着先入尚书府暂作过渡。
没想到，这一待，便是青灯黄卷十五载。
首到今年过完五十五岁生辰，人生过半又五载，才醒悟自己竟不知不觉，蹉跎了一辈子光阴。
犹记少年时寒窗苦读，盼着一朝为官能兼济天下，哪想进士及第后，反成了官僚体系中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原以为辞官是解脱，却又因忧惧家人生计，在尚书府的书案前做起了教书匠。
这般细数下来，从意气风发的举子到两鬓染霜的先生，他这一生竟这样浑浑噩噩度过。
最后，终于再次决定，为自己活一次，谁知道行李都准备好了，竟迎面撞上那被称为文曲星下凡的少年状元——陆砚忱。
当时他也是被对方名气冲昏头脑，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首到进入陆府才冷静——他做了什么？他这不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蹉跎吗？
况且，他在京中十五年，如何没听过传言？
陆砚忱是天才固然不假，可惜命运多舛，竟被从边关回京的野蛮武将之女看上，霸王硬上弓，强嫁了去，一生幸福就这样没了。
这还没完。
那穆姓武将女兴风作浪、臭名远扬就算了，连陆大人的独子也被教坏。
该蒙学不蒙学，小小年纪就跟着沈将军之子游手好闲……所以说，就不能与练武的人来往，那些人多为西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郑臣翎又看见陆家少爷眼珠贼兮兮地转，终是没忍住，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孩子继承了陆大人的眸子，却没继承大人的聪明才智，真是可惜了。
穆婉灼见郑老摇头，急忙问，“请问郑老，是有什么问题吗？若有什么不妥，请尽管提出来。”
郑臣翎一愣，再次看向传闻中，不可一世的粗鲁女子。
却见女子身材高挑，身材挺拔，没有柔弱纤细，而是英姿飒爽。
一双凤眼炯炯有神，仿佛有两团火焰般炙热——这女子声名狼藉？为什么看这坚定眼神，不像是轻浮之人？
郑臣翎收回思绪，冷下了脸，沉声道，“夫人客气了，老朽不敢当。不过夫人来得正好，刚刚时间匆忙，有些话老朽没和陆大人说明白，和夫人说也是一样的。”
穆婉灼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完了，这老头定是要后悔！陆砚忱才华横溢，估计忽悠人也有一手，硬把老头忽悠来。
问题是，陆砚忱能忽悠，她没那本事！
眼看着老头要说拒绝的话，穆婉灼先发制人，“抱歉郑老，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您和大人定的事，晚辈做不了主！再过两三个时辰我家大人就回府了，要不然您先去秋声院歇歇，等大人回来后再说？”
郑臣翎思忖片刻，叹了口气，“算了，敢问夫人，少爷打算何时开始功课？”
“随时，看郑老的方便。”
“！？”麟儿死死咬着嘴唇，眼神满是抗拒。
郑臣翎看见陆家小少爷，灵机一动——虽然他前脚答应后脚反悔不地道，但如果是小少爷不接受他，岂不就与他无关？
富家子弟，有几个爱读书？
更何况，陆家少爷是出名的京城小纨绔。
“那现在便试试吧。”郑臣翎决定，趁着现在行李还没拆，就让小少爷把他“赶走”。
穆婉灼一愣——这么急吗？看来老者是真不想留！
“这……请先生一事，是晚辈与大人清早时商量，上午晚辈忙于带麟儿买书，还未抽出时间安置课堂。”
世家大族的府邸，都会设置专门的地方，供先生教少爷小姐读书。
郑臣翎摆了摆手，“在哪里讲都一样，如果小少爷没有书房，便去老朽的客房讲也可。”
穆婉灼担忧地拢了拢手指，“若郑老不嫌弃，到麟儿的书房可以吗？”
“请夫人引路。”
穆婉灼正准备带着进士先生过去，突然身旁传来下人的通报声:老夫人来了。
郑臣翎只能停下。
老夫人匆匆赶来，身旁除了嬷嬷丫鬟，还有一名容貌出众的年轻女子。
穆婉灼抬眼看去，却见女子今日穿了一袭粉红色轻纱长裙，配之纤细婀娜的身材，在正午阳光下，犹如芍药一般娇艳迷人。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借宿在陆府的表小姐，韩霜迟。
老夫人看见，立刻挡在侄女面前，警惕道，“婉灼，刚刚霜迟正与老身对府账，听说砚忱为麟儿请了名师，便陪着老身来了，你别多想。”
韩霜迟也顺势躲在姑母身后，半侧着身子，一副委屈又害怕的模样。
两人为何这般提防？自是因为，从前穆婉灼每次看见韩霜迟，都要骂上一番的。
然而今日，只见穆婉灼道，“母亲言重，表妹帮母亲一起打理府务，实在辛苦。”
“！！！！”见夫人对表小姐和善，周围众人震惊。
有些人更是抬头，看看今日太阳是从哪出来，哪片云彩要下红雨。
要知道，从前夫人每次见到表小姐，那都是要骂的！诸如什么“自己家不回，赖在别人家”“父母死了吗？孝敬别人父母？”“惦记别人夫君，还要不要脸？”
反正就是，什么难听骂什么，许多次把表小姐骂哭。
后来不仅陆大人躲着夫人，便是老夫人也躲着夫人了。
还有，今日夫人对老夫人也是格外恭敬客气……果然天要下红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