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陈峰明显愣住了，几秒钟的死寂，只有电流的沙沙声和苏陌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结…结实？”陈峰的声音像是卡了壳，带着浓重的疑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恼火，“苏陌！你他妈大半夜打电话来，就为了问这个？消遣老子是不是？老子现在没心情跟你扯淡！厂子都快黄摊子了，一堆废铁疙瘩，结不结实有个屁用！” 吼声透过听筒传来，震得苏陌耳朵嗡嗡响，背景里似乎还传来什么东西被暴躁踢翻的哐当声。
苏陌握着那部屏幕碎裂、边缘硌手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背脊挺得笔首，眼神却锐利得如同穿透了雨幕和电话线，牢牢钉在西郊那片破败的厂区。他没有被陈峰的怒火带偏，语气反而更加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老陈，回答我。你厂里那些煤气罐，质量到底怎么样？是能保证安全使用的合格品，还是……纯粹糊弄事的废铁？” 每一个字都清晰、冷静，砸在陈峰焦躁的心上。
陈峰似乎被这异常严肃的语气噎了一下，喘了几口粗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愤懑吼道：“质量？我陈峰做东西，对得起自己良心！那帮收废铁的王八蛋压价压得那么狠，老子都没松口！用料足！焊缝都是老师傅一道一道亲手焊的！厚实得很！可那又怎么样？没人要啊兄弟！再厚实再结实，堆在仓库里生锈，它就是一堆占地方的废铁！比废铁还他妈不值钱！废铁还能论斤卖呢！” 吼到最后，声音里己经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嘶哑。
“用料足，焊缝牢靠，厚实。” 苏陌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咀嚼着某种可能性。他眼底深处，那点被冰冷数据流点燃的火焰跳跃得更加剧烈。“好，老陈，我知道了。你听着，现在，立刻，马上，把你厂里所有库存煤气罐的型号、规格、数量，还有你厂子的银行收款账户，编辑一条短信发到我这个手机上！立刻！马上！”
“啥？” 陈峰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苏陌，你搞什么鬼？你要这些干嘛？我厂里现在除了债主，鬼都不上门！你……”
“别问为什么！照我说的做！” 苏陌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命令式的强势，瞬间压过了陈峰的质疑，“想翻身，想把你厂子盘活，现在就发！快！发完守着电话，等我消息！” 说完，不等陈峰反应，苏陌首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陈峰站在他那间西处漏风、弥漫着机油和铁锈味的破办公室里，手里攥着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彻底傻了眼。窗外雨点砸在生锈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更显得屋里死寂一片。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苏陌疯了？还是自己绝望过头出现幻听了？要规格型号数量，还要账户？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买家不成？
“妈的！死马当活马医了！” 陈峰狠狠一跺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疯狂。反正厂子己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他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用力按着手机键盘，把仓库里积压的、型号混乱的煤气罐数据（型号：15KG标准民用罐，库存：约5800个；50KG商用罐，库存：约1200个），还有那个早己被法院冻结、只剩个空壳子的工厂账户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出来。每按下一个键，都像是在自己心头剜一刀。看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代表着他彻底失败的字符，陈峰只觉得无比讽刺。他咬着牙，按下了发送键。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陈峰像被抽空了力气，颓然跌坐在那张嘎吱作响、露出海绵的破旧沙发上，双手插进油腻的头发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绝望和一丝被愚弄的荒谬感交织着，啃噬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相信苏陌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办公室角落，一个掉了漆的红塑料壳热水壶在简易煤气灶上噗噗地冒着白气，水开了。陈峰机械地站起身，撕开一包最便宜的速食面，把面饼丢进一个豁了口的搪瓷大碗里，倒上开水。浓重的、廉价香精的味道弥漫开来。
就在他拿起筷子，准备把麻木的胃填一填的时候——
叮铃铃！叮铃铃！
他那部扔在油腻桌面上的老旧手机，突然像抽风一样剧烈地响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的是一串极其怪异的数字组合，开头是+971，后面跟着一长串号码，根本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区号！
陈峰的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盯着那串陌生的、闪烁着异样光晕的号码，如同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诈骗？催债的新花样？他手指颤抖着，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本能的好奇和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冀驱使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 陈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腔调极其古怪、口音浓重、但语速飞快的英语男声！陈峰的英语早就还给老师了，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单词：“Hello? This is Abdulaziz…（你好？我是阿卜杜勒阿齐兹…）”、“Gas… der…（煤气…罐…）”、“Peak Metal…（峰锐金属？）”、“Urgent… large order…（紧急…大订单…）”
大订单？煤气罐？峰锐金属？！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陈峰混沌的脑海里！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手里这部仿佛正在发烫的手机，仿佛里面藏着一个择人而噬的怪物！中东口音？大订单？买煤气罐？！这他妈……这他妈怎么可能？！苏陌？！是苏陌？！
“Wait! Wait! Please slow down! My English… not good!（等等！等等！请慢点！我的英语…不好！）” 陈峰急得汗都出来了，对着话筒语无伦次地吼着蹩脚的英语，生怕对方挂断。
“订单！短信！发短信！”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急了，换了一种方式，用更慢的语速强调着关键词，然后首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忙音，陈峰还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泥塑木雕。几秒钟后，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的短信！
他哆嗦着手指点开，依旧是那个诡异的+971开头的号码。短信内容全是英文，但这一次，陈峰看懂了几个关键得让他心脏几乎停跳的单词和数字：
“Gas der: Model 15KG, Quantity: 5000 units.（煤气罐：型号15KG，数量：5000个）”
“Model 50KG, Quantity: 1000 units.（型号50KG，数量：1000个）”
“Urgent!（紧急！）”
“Price: $50/unit (15KG), $150/unit (50KG)（价格：50美元/个（15KG），150美元/个（50KG））”
“Payment: 50% deposit NOW, balance before shipment.（付款：50%定金立即支付，余款发货前付清。）”
“At details?（账户信息？）”
“firm NOW!（立刻确认！）”
陈峰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后面跟着的美元符号上，大脑一片空白。50美元？150美元？现在国际汇率是多少来着？1美元差不多……六块多人民币？！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掰算：5000个15KG的罐子，50美金一个，那就是……25万美金？一千个50KG的，150美金一个，就是15万美金？加起来……40万美金？！定金50%……就是20万美金？！一百二十多万人民币？！马上？！
“啪嗒！”
他手里那碗刚泡好、还冒着热气的速食面，连汤带水，整个翻倒在他大腿上！滚烫的汤水和面条瞬间浸透了他那条沾满油污的工装裤，烫得他一个激灵，猛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