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窗帘拉开,一室明亮。
解决了江家人的问题,江冰玉心情颇好。
手持铜镜,慢慢抠掉眉心眼角的黑痣,又用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地擦掉用颜料画的青记赤斑。
很快,一张清水芙蓉面出现在铜镜里。
“这伤口和鲜血太逼真了。”
江冰玉卸妆时,秋枝饶有兴趣地戳了戳她的手臂。
江冰玉笑着将手臂上的一条条血痕撕下来,是面糊掺了鸡血做成的假伤痕,晦暗光线下,能以假乱真。
“嘿嘿。”萱草窃笑。
江冰玉笑着点她的额头,对秋枝解释道:
“我脸上的痣还有胳膊上的伤口都是萱草的手笔。萱草娘亲做得一手好面食,花草鱼虫,虎龙蛇兔都捏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萱草从小给她娘亲打下手,学了不少。”
她掂起一条血痕,那条血痕做得比其他的更厚,中间有个很小的凹槽,里面装满了新鲜鸡血。
江冰玉笑意盈盈,没有一丝哀凄之色,仿佛方才被父母抛弃的不是她。
“江家人看我又丑又疯,还欠了巨债,定然厌恶我到极致,只想立刻摆脱我,根本不会细心看我胳膊上的伤口。”
“他们也不会发现,按压我身上的伤口流出的根本就不是人血,而是鸡血。”
秋枝又是心疼,又是佩服,“看你,说自己的事像说别人的事似得。”
“秋枝姐姐,被至亲家人抛弃的感受太痛苦了,我经历一次就够了,不会让自己经历第二次。”
江冰玉眸光淡淡的。
本来,她没打算断亲的。
江家人毕竟是原主的血亲家人,若原主父母兄弟是好的,她不介意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给他们带了些好处,让他们过上优渥生活。
可那日一见,她便看清楚了,江家人不是好的。
几日前见面之时,她己经被调入主院做婢女,头发撩起,容颜娇丽,也换下了粗布衣裳,穿上了柔软衣裙,整个人亭亭玉立得像个花骨朵。
可她不敢以这副模样见江家人。
原主卖进府后,家人就全当她死了,再未来看过她,连封信都没写过,现在原主十六岁了,到了适宜婚配的年龄,他们打着亲人的名义来太子府找她了。
这份亲情真的纯粹吗?
她要试探一下。
江冰玉故意穿上做低等绣娘时的青色粗布衣,留厚重刘海去北门见江家人,她还用锅底灰将脸上的皮肤和手指手腕的皮肤涂黑了些。
否则雪肌娇艳,引人怀疑。
一家人相见之时,江家三个人六只眼像打量商品一样打量她,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思念,愧疚,亲情,有的是掂量,估算和嫌弃。
江家人的话也是冷冰冰的,不给她一点温情,连演就不带演的。
他们打算用十两银子赎她出府,嫁给京郊赖姓地主家的二儿子。
回府后,江冰玉向负责采买的丫鬟打听,这才知道,赖地主的二儿子得了痨病,看遍京城名医都没用,估摸只能活一两个月了。
赖地主着急给二儿子娶妻,正托媒婆,到处说媒找儿媳了。
说是娶妻,其实就是冲喜,若是赖家二儿子死了,那新妇就会被“殉情”。
得知赖家情况的江冰玉眸光极冷。
这不就是把活生生的女儿“卖出去”配冥婚吗?
真够缺德的。
原主上辈子是将江家那三口人砍成三千六百块,扔进臭气熏天的烂粪池,又撅断了他们的牌位,将七零八落的牌位一股脑扔进火炉里烧干净了吗?
江家人这么恨她?
从那时起,江冰玉就谋算着与江家人断亲的计划了。
即使李水香不去找江家人,她也会送信给江家人,让他们过来找自己。
江冰玉神态自若,她将锅底灰的粉末浅浅地涂在皮肤处,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变得暗淡粗糙。
“不重蹈覆辙的最好办法就是,他们伤了我,我便再不会对他们抱有希望。”
她的语气平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毕竟她不是原主,跟江家人断亲了,她是真的没有一点难过,愤怒的感觉。
可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落在秋枝和萱草眼里,却是被至亲伤透了的绝望凄然。
两人对江冰玉愈加心疼。
……
江冰玉扮成丫鬟模样,跟萱草一起去见赖家人。
这没秋枝的事了,她收拾好房间内的道具,出门对西名红脸大汉打手势,手势的意思是,“不用在这站着了,现在就开始拔草吧。”
红脸大汉也跟她打手势,“好。”
然后西人搓了搓宽大粗糙的手掌,走进院子开始干活。
秋枝眼眸微柔,这西人不是府里的护院,也不会打人,他们是太子从黑作坊救下的西个聋哑人。
这西人皆智力有损,长得极凶,性格却好,不知是被家人卖过去的,还是被拐子拐进去的。
找不到他们的家人,太子便将他们带到太子府,放在府外后巷,干些粗活,保他们衣暖食饱。
秋枝叫他们来这院子里拔草,他们就过来了,让他们先在门口站着,他们就乖乖地在门口站着。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又很难交流,若是日后有人问起来,今日之事,他们也不会泄露半点秘密。
……
赖家是富庶人家,比江家人要体面很多。
昨日,一自称太子府丫鬟的女子找上门来,问他们是不是订了江家女儿做二儿媳。
还说,她跟江家女儿是好友,江家女儿心意转圜,愿意做赖家儿媳。
但要求赖家人亲自到太子府接她,给她赎身,领她回赖家成亲。
李水香的目的是让赖家人在太子府门前大闹一场,让府内外都知道江冰玉曾许配过人家。
她知道赖家人不像江家人那么没见识,若是说江冰玉成了太子的妾室,给赖家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要人。
所以她故意隐瞒江冰玉的身份,只说江家女儿同意了这桩婚事。
赖二儿子眼看时日无多,赖家老爷夫人正愁江家退了亲事后,无人再与他家结亲,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也没派人去太子府打听,就安那丫鬟说的时间,急忙忙赶过来了。
来太子府后,他们小心翼翼问了一圈,得知奴婢走北门,他们就去了北门。
刚走到北门附近,就有一青衣小丫鬟从门内款款而出,叫出了他们的身份,请他们去后巷等候。
这青衣丫鬟切切实实从太子府的北门走出来,她又与守门人相识,所以赖老爷未怀疑她的身份,一家人跟着她去了后巷。
赖地主带了十几个仆从,他和夫人走进房间,打量了一下,不愧是太子府的后巷,房间布置素雅,但很有品味。
赖地主和夫人进入房间,近身伺候的小厮和丫鬟入内服侍,其他仆从站在门外垂手恭立。
房间内外极安静,赖夫人眉间染着愁意,她看向赖地主,“仲儿怕是是过不了这个月底了……希望今日能将那江家女儿顺利带回。”
赖地主道:“夫人不用忧心,那江家女儿不是派人找到咱们家,说她同意吗?我带来一百两银子,足够她的赎身钱和江家的聘金了。”
这时,萱草和江冰玉走进来。
赖地主眼睛一亮,“这位可是江姑娘?”
萱草摇头,“她跟我一样,她是伺候江奉仪的丫鬟。”
江奉仪?
赖地主一头雾水,“那江姑娘何时出来啊?”
江冰玉抬眸,“这位老爷,奉仪让婢子出来确认一下,您要找的可是城南小松枝巷南侧第二户江家的女儿?”
赖地主不敢轻视,这位丫鬟仪态端庄,声音冷肃,一看就是贵人身边的人。
“正是。”他思忖片刻,点头。
江冰玉脸色一沉,低斥一声。
“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