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安的新点子是在社区例会上提的。
他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放,杯壁还凝着水珠:"殡仪馆王主任说,好多家属总觉得入殓师'碰过死人',可真让他们看了流程......"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简晴整理的逝者故事集,"要不办个开放日?
让家属亲眼看看,这行护着最后体面。"
王秀芬拍桌子:"我这就联系韩爷爷他们!
上次韩老说小磊想给妈妈挑头花,正好让孩子来看看。"她掏出手机就拨号码,"对了,再找俩刚失去亲人的家庭——要最抵触这行的。"
简晴是第二天在社区公告栏看见活动海报的。
红底白字写着"生命最后一站:入殓师的温柔",她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半分钟,把海报往怀里拢了拢。
回老宅时正撞见父亲擦八仙桌,宣传单从怀里滑出来,"啪"地落在他脚边。
"你要带人去那种地方?"简守仁弯腰捡起纸,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发首,"街坊要是知道......"他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拔高,"你妈走前最在意别人怎么看咱们家!"
简晴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母亲日记里夹的那张教师编报名表,背面是自己用铅笔写的"我想当入殓师"。"爸,"她低头盯着父亲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那天韩爷爷说,小磊摸着照片喊'妈妈',可他连妈妈最后穿什么都不知道......"她抬眼时眼眶发红,"我不是在做坏事,是让他们能好好说再见。"
简守仁的手指把宣传单攥出了褶。
他转身往厨房走,铝制水壶"当啷"磕在灶台上。
简晴听见他小声嘟囔:"你妈要是......"后半句被水声淹没了。
活动定在清明前一周。
简晴天没亮就去了殡仪馆。
刘婶正擦接待大厅的玻璃,见她来,往她兜里塞了颗糖:"你爸今早来了。"她用抹布指了指门口,"穿得板板正正的,站在梧桐树下抽烟——他以前最嫌这味儿呛。"
简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顺着刘婶的视线望过去,简守仁的中山装熨得笔挺,左手捏着半支烟,看见她立刻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老师来啦?"刘婶走过去,扫了眼简守仁紧绷的脸,"我在这儿扫了二十年地,见过太多人哭着冲进来,又哭着往外跑。"她弯腰捡了片落叶,"可每次你闺女在,他们走的时候啊......"她把落叶轻轻放在窗台,"眼睛里有光。"
简守仁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接待大厅里挂的"优秀入殓师"锦旗,那是简晴去年得的,他从没来看过。
活动开始时,大厅挤了二十多个人。
简越从律所请了假,缩在最后排玩手机,可眼睛总往简晴那边飘。
简晴站在陈列台前,手里托着套素色寿衣:"逝者体温下降后,关节会变硬......"她轻轻抬起模型的手,"这时候要慢慢揉,像哄睡熟的孩子。"
"姐姐,他们会痛吗?"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问。
简晴蹲下来,和她平视:"不会的,他们己经休息了。"她指了指模型鬓角别着的绢花,"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带着最体面的样子,去见想念的人。"
简守仁靠墙站着。
他看见韩爷爷抹眼泪,看见小磊踮脚摸寿衣上的盘扣,看见那个总说"入殓师不吉利"的张婶攥着纸巾,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简晴小时候给布娃娃穿衣服的样子——那时她蹲在地上,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发梢,说长大要当"最会打扮的人"。
活动结束时,张婶攥着简晴的手不肯放:"我老伴走得急,脸都没擦干净......"她哭出了声,"要早知道有你们......"
简守仁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中山装口袋里,装着简晴母亲的旧手帕,是今早翻箱底找出来的,还带着樟脑丸的味道。"晴晴。"他喊了一声,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
简晴回头时,他看见她眼里有泪,和二十年前她妈送他去火车站时一模一样。
"你妈要是看见......"他伸手碰了碰简晴的肩,手悬在半空停了两秒,才轻轻落下,"她肯定会说,我们晴晴啊,比谁都懂体面。"
简越的手机在这时响了。
他接完电话抬头,耳朵尖发红:"姐,我明儿请假回家。"他把手机揣回兜里,避开简晴的视线,"律所有个案子......家庭的,需要调查。"
简晴没追问。
她望着窗外,殡仪馆后墙的紫藤爬得正旺,风一吹,落了几片花瓣在简守仁的中山装扣眼上。